第五章 君威(2 / 2)
若非武烈公主一股劲儿长到九岁上还是独苗儿一根,老皇帝大约也不会给这个不闻不问的闺女整这么一出。
散养了九年之后,忽然太傅少傅加伴读一条龙给她张罗了起来。
九岁上还没有大名,只得一个除了老皇帝谁也不敢叫的乳名“阿棠”,武烈公主自有其倔强之处,长成了一副分分钟让老皇帝炸毛的脾性。
听闻有这等越权的好事,她当即拎着鞭子去上课,愣是把文化课当成了讲武堂。
继而给德高望重的太傅老人家花式表演了一套鞭梢写字,泥地上划拉出来“唯我独尊”四个大逆不道歪歪斜斜的字儿,直让太傅他老人家抖着手感慨“此女风骨凌人”。
那头挑伴读,又是罔顾陛下原本两个起挑上不封顶的殷殷期望,勉为其难地点了一个就算结束。
没被挑中的谢天谢地,毕竟这不同于皇子伴读,若是有幸跟了未来的太子殿下,那是真的一生福气。
而皇女伴读……说出去都引人发笑,陪女人读书?怎么不去挑几个丫头片子?这算得什么清贵职位?
一直以来不得亲爹照拂的公主殿下,不知是不是觉得这迟来的恩赏太过刻意,明明只是个九岁的小丫头,对一切安排都怀着极大的抗拒和警惕。
只有今上压着一腔火赐名的时候,这个处处要与他安排作对的倔强丫头才安静下来。
今上抚顶叹息,正容道:“君子倾世而绝,君世绝,望你不负此名。”
她才露出一个生涩的笑来:“这名字很好。”
我当,倾世而绝。
这日上朝,听到一桩案子,礼部死了个侍郎,好像是在青楼里头心悸发作,当场暴毙的。
说到“青楼”的时候,满朝文武都装作漫不经心实则齐刷刷地往公主殿下这儿瞟,一副不该让及笄少女听到这个词的忧心模样。
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所幸礼部侍郎不止一个,工作不会因此而停滞,只不过是活着的几个更艰难了。
听说资历最久的独孤侍郎近来犯了头疾,这下大把工作量压下来,指不定心肝脾肺肾全都得累到罢休一遍。
君世绝下朝之后,回寝宫匆匆写了封手札,揣在怀里。
她的字写得不算好,但别有一番风骨。毕竟是自幼练武,腕力极强,随便写写也是力透纸背,不大好仿。
写罢,又郑重其事地加盖了自己的私印。
随后君世绝从侍卫中看似随便点了一个人出来,直奔天牢而去。
侍卫戴上了禁卫军特有的乌金面具,全身盔甲,全然看不出来是之前那个瘦弱风流的伴读。
他近日变得沉默,公主殿下不是那号细心的人,半点也不替人担心,只在今天得空做一件她觉得必须做的事。
“殿下此举,恕我不能苟同。”
君世绝早知这个自己的伴读兼私下的谋士,自打她偷梁换柱把他从死地捞出来时就颇为不满。
然则公主殿下向来主意很正:“憋着。”
“殿下是未来的储君,又始终不涉政事,只醉心武艺兵法,本来陛下对您的观感,只不过是个不大听话却无威胁的继承人。但您如今……”
“徒惹猜忌?”君世绝冷笑。
徐子卿沉默片刻,道:“罪臣并无离间之心,但,为君者,多疑。”
“从殿下的角度出发,不过是救了一个下属罢了,可陛下会怎么看?您不是救人,是在挑战君上的权威和意志。”
君世绝停住,侧过头看他,那张乌金面甲下的面容不知神情,她却好像感受到他此时的复杂心绪:“不用你操心。”
“殿下错了,这才正是为谋士的本分。”徐子卿叹息,“我真正的该做的事情,是应该去死,而且必须由您亲手送上刑场。如此,才能显出殿下的铁面无私,和对君威的绝对服从。”
君世绝皱眉,淡淡道:“孤若是做得出这种事,当年你也不会选择这个不受宠的公主殿下效忠了。”
徐子卿笑了笑。
“这不是没得选?”他说。
毕竟陛下就这么一个闺女。
君世绝的手又开始发痒,今日下了朝她是直接带人跑的,可恨用惯了的银鞭,喜闻乐见地又没带。
“而且,蝼蚁尚且偷生。”他叹息着说,“尽管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我也并不想去死。
“殿下向来不涉朝政,一旦帝王震怒,找借口降罪于殿下,满朝文武,不会有人站出来为殿下说话,殿下可曾想过退路?”
看到公主满面迟疑,他就知道,这烂摊子必定没人收拾。
“殿下该不会想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吧。”
君世绝愣是咽下了刚到嘴边的“车到”两个字,大步向前走去。
“别说废话,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