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魁往事(2 / 2)
秦道士并没有去扶李蓟月,而是重复了一下刚才的意思:“顾云汐死前,嘱咐我,一定要把这扇面交到你手中。他说,这辈子对不住你。”
李蓟月泣不成声,对顾云汐的一切怨恨,都在泪水中烟消云散。几年前,李蓟月为自己赎身,成了顾云汐的妾室。她不计较名分,不在乎顾云汐其他妻妾的白眼,甚至对顾云汐与日俱减的关注也默默承受。可顾云汐这样的人不仅会移情别恋,还会有其他恶习。在堵钱的时候,东瀛人神武一郎拿给顾云汐一个槟榔果干,声称放在口中咀嚼可以提神醒脑。顾云汐此前吃过鲜的槟榔果实,对于槟榔果干也没有反感。一试之后,顾云汐发觉,比起配合荖叶和石灰来吃生槟榔,直接嚼槟榔果干的口感更好也更方便。当天,他就嚼了七八个槟榔果干,果然精力旺盛,连堵连赢。在彼时的新汉帝国,只有达官贵人才有实力日常食用价格不菲的槟榔,神武一郎却始终“无偿”向顾云汐提供特制的槟榔果干,更安排东瀛女人陪床。半年之后,天天嚼槟榔的顾云汐发觉自己的嘴巴难以张开,脸上长了一个肿块,日常吞咽食物的时候,嘴里像火烧一样,在堵场也恢复到了十堵九输的常态。此时神武一郎为顾云汐准备了不用咀嚼就可直接喝下的槟榔汁水,鼓励顾云汐在堵桌上“一雪前耻”。面对堵徒们的嚎叫、槟榔的刺激和神武一郎恶魔般的低语,顾云汐彻底迷失了自己,不仅将父母留下的家产输光,还欠下巨额外债(其中光是欠神武一郎的槟榔钱就多达数万两白银,更是在东瀛大老肥的逼迫之下签了用妻妾抵债的字据。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东瀛人的淫笑、女人的惨叫、男人的哀嚎响彻整个顾府。李蓟月性子极为刚烈,硬是用剪刀捅死了两个东瀛恶棍,才狼狈不堪地逃回“泠秋楼”。
秦道士静静看着李蓟月泪如雨下。他当然知道李蓟月落泪的原因。当年,秦道士单人突袭东瀛恶棍的巢穴,一路杀进去,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顾云汐。此时顾云汐嘴里大面积溃烂,连开口说话都困难,只是把折扇交给秦道士之后就凄惨地死去了。
过了半晌,李蓟月哭完了,整理衣裳,重画妆容,恭恭敬敬地冲秦道士行礼:“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奴家愿来生来世当牛做马……”
“慢着,”秦道士打断李蓟月,“不必等来世,贫道今生就有事相求。”
李蓟月愣住,自然是没见过这么会就坡下驴的人。她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公子吩咐,奴家自然尽力做到。”
秦道士忽然目光闪烁:“姑娘自是能办到。请姑娘帮我魅惑一个人。事成之后,我再说一件顾云汐的事情。”
李蓟月眉宇间明显有怒气:“奴家虽是风尘女子,但也受够了任人作践的日子。”
秦道士摇摇头:“姑娘只需尽显魅力,并不需要和那人亲近。”
李蓟月怒极反笑:“哦,若是他非要与我亲近呢?”
秦道士仿佛对这个问题早有答案,轻蔑地笑了一下:“那他就会变成一个死人。”
李蓟月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忍不住问:“他是你的仇人?”
秦道士自嘲地笑了:“他是我徒弟,我指望他陪我去西天取经呢。”
为了迎接秦道士的徒弟,刘四娘按照李蓟月当花魁时的规格,精心布置了一间客房,配上四个俏丫鬟,准备上等酒水和熏香。李蓟月也用心盥洗打扮,梳起云鬓,穿上青色抹胸、橙色开叉裙、橙红色披帛,配上蓝宝石发饰和金镶玉的手环臂环,宛如敦煌飞天,仙气十足。李蓟月此时二十七岁,不复少女时代的娇俏可人,却有着少女无可比拟的韵味与风情。
大约到了子时,李蓟月的房门被敲响。一个丫鬟刚打开门,就看到有个人被秦道士和一个仆人抬了进来,放在了床上。李蓟月打量那个人,见是个书生气十足的少年,嗔怪地瞪了秦道士一眼。秦道士笑而不语,转身出门,又从外边把门关好。
一个丫鬟去解少年的衣服,动手没多久,惊讶地叫了一声。
李蓟月走到床边一看,也大吃一惊。那个少年身上的肌肉紧实而纹理分明,一看就是专门练出来的。他整个躯干部分被贴身穿的内衣盖住了。李蓟月摸了一下,内衣柔软光滑,既不是丝质也不是绸缎,更不是棉或者麻。最奇特的是这内衣仿佛是一体成型,外露部分没有系带也没有扣子,真不知道是怎么穿在身上的。
李蓟月拦住丫鬟,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一会儿让他自己宽衣解带好了。”她转头看向门口,促狭地一笑,猜测这是秦道士给她出的难题。无妨,一会儿这少年说不定会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脱光呢。
那少年面容平静,双眼微闭,呼吸均匀,似乎是喝醉了酒。他眉头紧皱,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李蓟月坐在少年身旁,伸出纤纤玉手抚平他的眉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少年还未醒来。李蓟月皓腕微动,让下垂的披帛在少年鼻尖轻轻撩动。“阿嚏!”少年打了个喷嚏,他睁眼看到李蓟月坐在床边,目光中满是惊艳,却立刻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少年再次睁眼,又看到李蓟月,猛然伸手敲在床头,把床头的凤纹装饰敲掉了一块。他看了看微微发肿的手,又看了看李蓟月,若有所思:“这不是梦……那我在哪里,你又是谁?”
李蓟月扶少年起身,用光滑细腻的手指轻轻拂过少年后颈,声音有些慵懒:“你猜呀。”
少年猛地一个激灵,身体瞬间向一旁躲开一尺的距离。
李蓟月有些放肆地凑上前,轻轻地摸了一下少年的耳朵:“你好像,有点怕我。”
少年脸红到了耳根,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
李蓟月在少年脸旁轻轻吹了一口气,让一缕秀发蹭过少年的脸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见到姑娘就手足无措,将来怎么办呐。”
少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外衣被脱掉了,尴尬地把衣服穿好。
李蓟月看到少年的窘态,轻盈地起身,坐到一边的椅子上,一双玉足轻轻搭在少年胸前。此时她眼波流动,手臂上的披帛微晃,开叉裙下的长腿在灯光下更显得光洁无暇,声音中仿佛有无尽的媚意:“来,姐姐教教你怎么对付女人。”
少年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让心绪平静下来。
李蓟月心中暗笑。这房中的熏香,乃是几种名贵香料掺入了药物配置出来的“锦瑟春”,有激发男人情欲的效果。这少年深深吸气,只会愈发意乱神迷。
果然,不一会儿,少年的脸色微微泛红,额头出汗。他可能也意识到了什么,身体一侧,让李蓟月的腿滑落到一旁,随后起身,抓起桌上的酒壶,闻了闻,从头顶浇下。随后,少年把酒壶扔到地毯上,走到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
李蓟月久经欢场,知道把酒淋在身上随后吹风,可以让身体快速变凉。她走到丫鬟身旁,接过毛巾,正要给少年擦拭,不小心脚下踩到了少年扔下的酒壶,整个人往前摔去。
少年眼明手快,一下子抓住李蓟月的双肩,稳定住李蓟月的身体。惊魂未定的李蓟月被少年揽住,咫尺之间与对方四目相对,被少年明亮的目光看得有些慌乱,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俏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睫毛轻轻颤动,胸口微微起伏,一幅任君采撷的样子。
那少年看着明艳照人此时又娇羞无限的李蓟月,神情有些恍惚。他目光灼热地看着李蓟月,气息也有些急促,双手鬼使神差地从佳人光洁的后背滑向腰间。突然,少年双手停住,扶着李蓟月让她坐在了椅子上。
李蓟月不明所以地睁开眼睛,只见少年走到一旁,一脚把刚才绊倒人的酒壶踏碎。她更加迷惑不解,却见少年附身捡起一块碎瓷片,在自己手臂上用力划出一道伤口。
殷红的鲜血顺着少年的手臂洒落到地毯上,染出朵朵红梅。
“啊……”几个丫鬟惊叫连连。李蓟月见过更血腥的场面,自然没有太过震惊,只是和丫鬟一起寻找可以用来包扎伤口的白布。
少年对周围的情况视而不见,拿起酒杯,把杯中酒淋在伤口上。几个丫鬟又是连声惊叫,少年也因疼痛而皱了皱眉头。
“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听到尖叫声的刘四娘和秦道士一同冲进来,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秦道士倒没有太过惊讶,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哟,你小子可以啊。”
刘四娘连忙看向李蓟月:“月儿,没伤着吧?”
李蓟月摇摇头,没有说话。
秦道士冲李蓟月和刘四娘微微施礼:“多谢二位姑娘。”说完,他拿出一个金元宝给刘四娘,又不知从哪里扯出来几个布条,稍微给少年包扎了一下,就拉着少年离开了。
刘四娘攥着金元宝,喜笑颜开。李蓟月看着秦道士和少年远去的背影,神情复杂。
秦道士走后,李蓟月彻夜未眠。
出人意料的是,次日,秦道士再次出现在李蓟月和刘四娘面前。
一夜未睡的李蓟月有些憔悴。看着潇洒倜傥的秦道士又变成了留着山羊胡的高瘦小老头,她和刘四娘意识到这形象是秦道士的伪装。
还没等李蓟月和刘四娘开口,秦道士就表明了来意:“李姑娘帮了贫道的大忙。除了银两酬谢,还请李姑娘随我去个地方。”
刘四娘看向李蓟月。李蓟月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刘四娘安排李蓟月梳洗换装,又派几个心腹丫鬟仆从随着李蓟月一同出门。
青山麓,西湖畔,阴雨迷蒙。撑着油纸伞的李蓟月跟着秦道士拾级而上,再次见到了那个少年。少年一身劲装,腰悬佩剑,双目如星,在雾气中显得英气勃发。他冲李蓟月拱拱手,指向一旁的孤坟。
李蓟月看过去,只见坟前的墓碑上只有寥寥五个字:“顾云汐之墓。”此处背靠青山,面向西湖,倒是一个不错的长眠之地。李蓟月抛开雨伞,伸手轻轻抚过已经长出青苔的墓碑,如同抚过情郎的脸颊,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犹如两个人再不分离:“顾郎,月儿来看你了……”
秦道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只说了一个字:“走。”
少年和秦道士缓缓走向远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李蓟月:“师父,李姑娘和顾公子都是痴情之人。”
秦道士白了少年一眼:“李蓟月是痴情种,那顾云汐,只不过是个薄情寡义五毒俱全的渣滓罢了。”
少年不解:“顾云汐固然有不对之处,但他弥留之际还让您把扇子交给李姑娘,不算痴情嘛?”
秦道士轻蔑地“哼”了一声:“顾云汐并没有托我寻找李蓟月,他把‘视若珍宝’的折扇给我,是想换一包槟榔解解瘾。”
少年一怔:“那您为何……”
秦道士自顾自往前走:“你们家的人为人实诚,但也要懂得什么时候不该实话实说。”
(番外篇一:花魁往事,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