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李衡(1 / 2)
白日喧嚣已然散尽,深沉寒夜却愈发厚重。
侯府书房内,李衡笔直跪坐在案前,形单影只。
他还不到四十,豹眼狮鼻,身形矫健,精力旺盛,可须发间却已有些许银丝。
此刻,他眉头紧锁,右手食指在案上有规律地轻敲,好像心里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
送走了陛下后,他就独自来到书房。
孤独非他所喜,但却是现在他最需要的。
也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冷静地理清思绪。
他本无意做这李家家主,可此刻重任在肩,家族的兴衰存亡似在他一念之间,给他带来莫大压力,却也推着他奋力前行!
“侯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是自己的侯府总管。
李衡沉声道:“进来。”
他身体也略微放松了一些,看着向他走来的总管,眉头也终于稍稍舒展。
“查清楚了吗?”
“回侯爷,查清楚了。那个小厮乃是两年四个月前卖到侯府的,和他一起共十五名小童,男女都有全是从北边来的,经手的乃是西市的刁记和卖行。”
“嗯。还有呢?”
“那个小厮一直都在京都侯府,从未到过安康郡的家城。他来府中后便分配到马房,做事还算踏实,也不多言语,大约半年前调到庖屋。平日里也未曾听说和谁有过多来往。唯有今夜庖屋里被冯二打死那个小厮,和他往来甚密。”
李衡眉头微锁,心中一阵烦躁。
今日陛下巡幸侯府,合府上下虽忙得鸡飞狗跳,却乃是天家恩宠,本是件荣耀之事。
他也是求之不得,和陛下相谈甚欢,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欢畅时光。
偏偏庖屋里那个冯二做事粗疏,还偏偏选这时候打死个小厮不说,自己也被个宫中妇人打个半死。
而公主要走的那个小厮,却和这个死掉的有所牵连,这些都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慎重对待。
“打伤冯二的那个妇人查清是谁了吗?”
“查清了,是宫中的宁宫正。不过这件事宁宫正应该是临时起意。据在场的仆人们说,最先宁宫正并未理他,他自己说打死了个小厮的事,宁宫正方才动手的。”
“哼!冯二这个狗东西,没打死他算他运气好。”
李衡心中反而稍稍释然。
当年皇宫大乱,宁宫正独自从兵凶战危中救出小公主,打个冯二还不像打条狗?
联想到宁宫正的出身,如果冯二安然他反倒会疑神疑鬼了。
他放松身体,赞许地看着总管。
总管年龄和自己相仿,自小在侯府中长大,精明强干,办事得力;老侯爷为他娶妻生子后更是忠心耿耿,至今已有数十载了。
“不错。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侯爷谬赞!小的告辞。”
总管恭谨行礼,方才离去。
李衡又陷入了沉思。
陛下今日在席间虽未明言,他却略能猜中一二,无非和北边有关。
两年前元家谋逆,勾连北虏,致使河南河北皆沦为丘墟,生灵涂炭。
元家虽被族诛,北虏也暂时退去,但烽烟四起,豪强争雄,黎民流离失所,朝廷在河北也只有邺城一个军镇。
本来晋州与雄州互为犄角,高阳老王爷能征善战,元虎勇冠三军,令北虏不敢深入。
但元家乱起,拥立陛下弟弟觊觎帝位。
朝廷几番大战方才平定,却已是损兵折将,连河南也在北虏的刀锋之下。
高阳老王爷也从晋州暂时移驻洛阳,抚慰地方,防备北虏。
而今晋州群龙无首,兵力空虚。晋阳城内一日数惊,谣传北虏即将入寇,急需一员宿将坐镇。
“绍哥这是想我去么?!”想及宴席中陛下的言行举止,他喃喃自语道。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年龄也差不多,也都是家中二郎向来情好甚笃,每日里聚在一起尽做些顽童勾当。
稍大了些就一起饮酒打猎,有时候也打打架,调戏调戏漂亮姑娘,而自己总是最为踊跃那个,两个二郎在京都也算是小有名气,为此没少被家里大人呵斥责骂。
再大些,他做了一军统帅,自己当了将军在他麾下效命;一起砍过盗匪,杀过北虏。
自己助他登上皇位,他让自己成为李家家主,最后还同心协力,将南朝一举平定!
绍哥救过自己,自己也为他置生死于不顾,那段日子是一生中最舒心快乐的时光!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自己身为家主也终日为族中事务操劳,竟好像渐渐疏远,有了隔阂……
他不知道是绍哥或者还是自己变了。或许,是两个都变了吧?
他竭力想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自己在先帝寝宫前踌躇不前,却让元虎抢了先?
还是自己镇守江南却遭人陷害,他却将自己解职?
还是他将那个阴险狡诈的南狗,任命为当朝宰相?
还是他把皇后和自己儿子囚禁,将岳父全族族诛?
还是他动摇根本修改百年律令,杀奴仆也要偿命?
当年自己可以为他冲锋陷阵,为了救他便是舍却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今时却再难亲密无间竟似心起猜忌,更必须要考虑整个家族的命运!
他不觉握紧了拳头连表情也似有些狰狞,指甲陷入肉内竟也恍若未觉!
“衡哥。”
门外传来夫人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让他心中稍稍平静,紧绷的身躯也为之放松。
“婉君,你来了。”
看着夫人款款而入,他心里慢慢充满了柔情。眼前的女人带给他三个儿子和一个乖巧的女儿,却仍像当年初见他那般温柔娴静,让他心中温暖,爱意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