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竞争(二)(2 / 2)
我知道,里面十五个惊慌失措的家伙已经错失了自我救赎的机会,只要在二十秒前,切入手动操作,……。
机遇已经不在。无论身在天上电闪雷鸣,还是在地下暗夜森林,永远都不要指望神之一手。在造物主眼里,眼前这点事根本算不上什么,诸神没空理会什么“勇士”,十五个也不行,那自称的“人多势众”,神连看都不看。只有伸出自己的手自救,人和飞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十五勇士”没有一个这样做。“老爹”急得直皱眉头,转过头瞪我,我两眼望天,只当没看见。恶狠狠瞪我没大用,我不过是临时征召来的挂名助理,什么忙也帮不上。时间仅剩最后五秒,十五位竞争者逐一钻进逃逸舱,全部冲出打开的气闸,逃得性命。“老爹”一跺脚,向当值主考官摆手,“测试结束。”
总监发话,模拟飞船舱门打开,舱内舱外世界重新联通。“十五勇士”半晌也没爬出船舱,整个大厅鸦雀无声。“老爹”扭头就走,任务失败。总监大步流星逃跑了,助理也得跟上去,我冲大屏上方的监测镜头望了一眼,转身穿过逐一开合的“命运”移门,一溜小跑追赶“老爹”。我知道,刚才最后瞭了一眼的监测镜头后面,索伦和他的智囊大人们抹平了时差,此刻一定和“老爹”一样,要么气急败坏,要么垂头丧气。
我一边跟随跑,一边打开腕表与翠珊总管联线。回到“魔杖”好几个小时后,收到她不慌不忙的回应,先问我,“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心默念,“当然是好消息!”
“刚才费舍联线索伦,‘海龙’号定制的生命支持系统好了,升级版休眠舱随时可以实测安装。”
好吧,我只能等“坏消息”了。
“索伦应付了几句,掐断了对话,当场凶巴巴撂下一句话,‘还装什么生命系统?我看还是多加几个逃逸舱吧!’”
索伦怒了,这对老爹将军绝对不是利好消息,高层高管全部看得真真的,竞聘的事情搞砸了。
一脸沮丧的还有“黑珍珠”,她尝试了一次逃命的滋味。“海盗船”与心上人不离不弃,也逃逸了一回,作为男人,他心中充斥挫败感,如果再来一次,他一定挺身而出,为心爱恋人做点什么。但这世上什么都有,偏偏“如果”是比真金白银还稀罕的稀罕物。“十五勇士”进退恍惚,不知下一步怎么办,解不不开的心结慢慢聚集成埋怨,怨气又聚成邪气,最后飘到了我的头上,挥之不去。最后一关全搞砸了,他们对我充满敌意,因为,当天,我是总监助理,一直站在“老爹”身后,事先应该什么都知道。“站在影子里的不是好人”,我成了“十五勇士”心头可怕的“梦魇”,藏着一只“决定命运的看不见的手”。上天作证,我始终没参和最后一关中的任何事,之前我不是知情者,之后,不过是最后“惨烈极限”现场见证者,不是身处险境的亲历者。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也是十五个竞争者之一,最终下场如何?我也不能预测。我只能趁着“黑珍珠”在跑步机上出汗的时候,凑到她跟前试试运气,想和她聊聊,如果她能向竞争同伴解释一下,那就再好不过啦。可她不搭理我。不仅她,另十四个人高度和谐,全当我是个陌生人,对面路过,白眼向上。健身房搭不上话,只好去“魔杖”酒吧冲淡块垒苦涩。我驻地的酒吧充满野性,黑人歌手唱罢令人心颤的灵魂咏叹调,混血姑娘就舞蹈登场,粉墨煽情,……。远离家园,人们在流浪和思乡情绪两端颠来倒去,野蛮的力量滋长漫延,四下寻找出口,无着和无力四处流淌,人真想保持定力着实不易。酒吧、恋情和歌舞贯穿着消魂的情调,调节起伏的心灵,终有一刻,人们会在流动的灵魂里捕捉到自己究竟想要的,然后不论好坏,一把抓住不放,这应该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同样与生俱来的还有各异的灵魂,有的充满大爱,有的蛮横猥琐。音乐无视聆听者,自顾自叹息,颤栗的音调堵住灵魂的空洞,既滋养真爱,也滋养邪恶。韵律是自然的一部分。记得父亲说过,“追随自然。万物总在枝扠上发芽”,……。求上帝宽恕,拓展一下父亲的话——天地万物总在一个一无所有的“零枝杈”上分岔、萌芽,人心如一张空白五线谱,从“零”抽穗发芽,发端延伸的“路”永远有两个方向,一条是“天使之路”,另一条叫“魔鬼之路”。猜忌是伏地魔,一旦露头,会将十五勇士茁壮成长的“命运枝杈”引向何方?造物主摇头不语。
但,“聆听自然就是聆听造物主声音。”我终于明白,父亲喜欢将自己关在沃滋城堡大书房,那方寸宁静里,应该潜藏着他与造物主对话的“沉默日记”吧。酒吧里的歌弦,太空中的舞蹈,风口浪尖的弄潮,或许,甚至无法否认,哈博爵士义无反顾奔向“柯柏之海”的疯狂,……,也是用自己的方式与造物主进行一场伟大的“隔空对话”。远的不说,触手可及的“魔戒”酒吧流行的优雅,“魔杖”酒吧疏狂的蓝调,都是人与众神共享的天籁之音,也都是人类与造物主连线共鸣的一线频道,对此我坚信不移。
入夜,走进灯光迷幻的酒吧,巧了,“黑珍珠”和“海盗船”这对亲昵的人儿也在,正耳鬓厮磨,旁若无人说着悄悄话。我在吧台跟前高脚凳坐下,要了一杯威士忌加冰,转身背对琳琅酒瓶长架,浅酌慢饮。看情形,介入眼前“痴心恋人”的私人空间搭个话,永远是我一相情愿的幻想。这当口,我正好可以仔细打量一下“海盗船”,他是块好料,与“老爹”一样,身材魁梧,一头金黄卷发,高耸的鼻子占据脸上突出的地盘,帅气潇洒,相貌堂堂。乐队演奏着舒缓的慢步舞,如果海伦在这儿,我俩一定会彼此相拥,在舞池摇出属于自己的恋曲。可我看到,眼前这对热恋的勇士,并不能在乐曲中舒缓惆怅的心。我扫了一眼整个酒吧,十五位勇士一个不少,竟然全聚集在此,心情泛出蓝色忧郁。好理解,他们还不是“笑到最后的人”,至少尘埃还未落定,都还有机会,就是抓不到。好消息是,他们被告之,极限闯关已经过去,接下来没什么测试了,大可随意进出三大“魔城”,也不用戒酒了。“逃逸”是飞船程序规定,不管考官怎么说,捡得性命至少拿到了一半分数,剩下的由高层定夺,竞争者们喝酒就行,无须多问。我手里捏着玻璃酒杯,真想大声告诉他们每个人,“不要气馁,你们本就是强者,现在仍然是。”
可此时,我与他们眼神对碰,看到的只有藐视,夹杂冷漠转化出的猜疑,依稀还有仇恨的种子在发芽,……。除了造物主,打内心,没人喜欢别人主宰自己命运。平日里,他们有的对我欲亲还疏,有的欲言又止,有的满腹狐疑。眼下,十五人合伙一处,抱成一团,同理共情,疑神疑鬼,嘀咕猜忌,不信任不可阻挡地汇成满满敌意,这明明白白的敌对情绪如“淘金峡谷”瀑布冲涮而下,不可逆转地要将我掩埋进悬崖下碎石堆里去。我倒吸一口凉气,真是糊涂,我不知道等待他们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十万应征者中没有我的名字,仅凭这一条,我就不如十万人。更何况,最后竞争脱颖而出的名单中也不会有我的名字,而他们,“十五勇士”至少尝试过,挑战过自我,他们理应有藐视一切的勇气。现在,我往这儿一坐,看上去,估计象极了一个“助理”貌似要当一回“主宰”的架式。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一个过于自信,就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家伙,不敢说我是“坏人”,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不小心把自己摆在了勇士的对立面。世间执意的力量都不会凭空产生,当下,我的太过自信和他们不太自信两股力量狭路对撞,碰撞势力又总是在意识不到的地界悄悄集聚,变得坚不可摧。当双方感觉到蛮力越界,开始抵触,感觉后悔时,再想退让,已经迟了。我感觉羞愧,魔鬼追逐盘旋,想落下来啃噬我的心。一位长发披肩的歌手陪伴孤独的麦克风,弹唱着一首古老的“淘金民谣”,“故事的发生,要从1847年的春天说起。老约翰·萨特在磨坊外,抬到一块金子。于是带它去了城里,传言如野火蔓延。萨特很快开始后悔,该把那块石头留在河床上。人们蝗虫一样纷至沓来,男人、女人和孩子们。……,有人无功而返,有人得偿所望,有人异乡长逝,有人遇害身戕。有人感激上帝解脱了他们,有人会诅咒萨特的磨坊。”我撂下酒杯,冲出酒吧,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