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碧峡水(七) 她永远也甩不开他了……(2 / 2)
只有当她和他都成为仙修,他们才能走下去。
“你等一等。”他说,像是无名的誓言,“我会找到办法的,这世上一定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再给我点时间。”
曲砚浓真不是想为难他。
如果她那时能更坦诚一点对待他,也更坦诚地对待她自己,她也许会承认,她并不想拖累他。
他已经脱离苦海,到达平宁的彼端,何必毁去这来之不易的安逸,重新搅进这一滩混水,落得一身狼狈不堪?
何苦,又何必?
她过了好久都没说话,后背是他炙热的胸膛,好像也能隔着衣衫将她融化,炽烈得让人心惊。
卫朝荣也没有说话。
他定定地站着,以一种令人无法忽略,也不忍心忽略的沉默,把她拥得很紧很紧。
曲砚浓背对着他,反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
“走了。”她没有回应,像是根本没听见他那些荒唐话,低头想掰开他的手臂,可没能推开。
他没动。
于是她也顿住了,凝在那里,像是也忽而被谁定住了,和他较劲一样伫立着,抬起的手就停留在那里,抬不起,也落不下。
“我真要走了。”她干涩地说,“你松手吧,干什么呢?又不是以后不会见面了。”
“还会再见吗?”他灼烫的吐息拂过她耳垂脖颈,声音低沉也如游走的气息,一字一句都是执迷,“会吗?”
曲砚浓一遍一遍地回答。
“会。”她说,“当然还会见面。”
“好。”他最后说。
她说还会相见,可自那之后,相见便遥遥无期,她再也没去找过他。
所以,他过来找她了。
曲砚浓坐在金座上,以手覆额,神色晦涩难辨。
卫朝荣等不到她,也等不来她的音讯,于是就在那一年的深冬,私下离开上清宗,潜入魔域,绕过他曾待了数十年的金鹏殿,来到碧峡下。
曲砚浓接到他的传讯符时,几乎难以相信,直到她绕开来往的碧峡弟子,在陡峭凶险的峰头和他相见。
为了避开檀问枢的查探,他们彼此都很小心,绕过一重又一重的尖峰,在荒僻的山林里提着一盏黯淡的青灯走了很久,谁也没说话。
等到曲砚浓感到足够安全了,回过头去看他,才发现他一身是斑驳的血痕,单衣下星星点点的玄色苔藓,有些皮肉都掀开,焦黑可怖。
“你怎么弄成这样?”她有一瞬惊惶错愕,“弱水苦海的玄衣苔有这么多吗?”
卫朝荣的手拢在最深的伤口上,将汩汩流出的血止住,反问,“玄衣苔?”
曲砚浓伸手去衣兜里找药瓶,可却只捞出一个半指长的小瓶。
接到卫朝荣的传讯符时,她以为他是设法从弱水苦海里潜进来的,以他的实力,就算沾上一点,估计也不会很严重,这一小瓶应该绰绰有余了。
但她握着小瓶站在晦暗的山林里,望着他被单衣半遮半掩的玄衣苔,一阵焦躁的惶急。
“玄衣苔、玄藓虫,这是檀问枢起的名字,他特意培育了这批诡物,撒在碧峡水中,已经有许多碧峡弟子丧命了。”她语速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地把这细枝末节都交代完,赶着去说别的,“以你的实力,怎么搞出这么多伤的?”
卫朝荣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神色平静地一下一下止着血,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问她,“是先有“玄衣苔”这个名字,还是先有玄衣苔这种东西?”
她愕然:这算是什么问题?
卫朝荣看着她呆滞的神色,像是忍不住一般,微微勾起唇角。
曲砚浓看到他笑,意识到他是故意作怪,气不打一处来,攥紧了药瓶,冷着脸问他来做什么。
卫朝荣说了。
他说上清宗有机密要务,非得有人来魔域一趟不可,他主动请缨,顺路过来看看她。
曲砚浓心里想着不再见他,一拍两散,可真的在碧峡见到他,她又把那些复杂的思虑扔下,假装忘了,偏不去想,板着脸问他:到底怎么进碧峡的?
卫朝荣顿了一下。
“弱水苦海有碧峡弟子把守,其中不乏元婴修士,若是不小心惊动了人,引来檀问枢的注意,太危险。”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从天魔峡绕过来的。”
曲砚浓听得怔神。
她从没想过他会翻越天魔峡过来,也从未想过有人会翻越天魔峡,那种绝境险地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让世人绕道而行,她不知道她能不能翻越,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九死一生还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傻不傻?”她像是在嗤笑,可不知怎么的越说越恼火,“就算你不想对上枭岳、想绕开金鹏殿,也不必绕那么远到碧峡,这根本就不顺路!”
卫朝荣寂然地点了一下头。
“是,是不顺路。”他低声说,“可你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我等不来,只好自己来。”他定定地看着她。
曲砚浓忽而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讥笑他是个蠢货,明明有更稳妥的路,却偏偏选了条一望可知的险路,傻得可笑。
可他其实只是想来见她。
险渡天魔峡,奔赴千万里,只是为了见她。
他就是个傻瓜!
彻头彻尾、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这世上那么多人精明自诩,偏偏让她遇见一个傻瓜。
“蠢货。”她神色冷淡,垂下眼睑,举着药瓶给他祛玄衣苔,“闭嘴,我不要听你说话,你上了药就赶紧从碧峡离开,谁也不知道檀问枢会不会心血来潮搜寻碧峡。”
卫朝荣不动。
他像是已经明白她的明白,把什么都剖开给她看了,一定要等到她的一个回应。
没有答案,他就不走。
“等我出了碧峡,会和你联系的。”她不耐烦地说。
卫朝荣刹那笑了。
冬雪初霁,他很少笑得那么快意,眉眼都飞扬,意气风发得像个从未经历过磨难的少年人。
“好。”他声音沉冽,不灭的欣悦,“我等你。”
他说着,很顺从地拔腿就要走,被她一声喝下了,停在那里等她帮他上药,很安静。
谁也没说话,只有碧峡水顾自东流,萧萧南风又吹浪,流到暮落天涯。
曲砚浓就在那一天意识到,她永远也甩不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