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第69章(二合一) 【《平山堂记》】……(2 / 2)
秋水共长天一色,所谓的天与水是一样的颜色,是谁分出来的天与水?
凭什么天可以是清气可以聚云俯视苍生,而水只能扑腾再高也注定向下而流。
要她祝翾说,天水既然是一样的,那天就能变成水,水就能变成天。
何不日月倒悬,天水相融,叫天上的日光半溶于水、半灼烧于天?
她还要春秋寒暑可以同时而生,以她的心情而生!
到底是心随物生,还是物随心生,所谓时空天地是不是以她的心而生?是她心如此所以眼里所见万物也是如此?
物随心生,她就是万物本身。
既然如此,她如何不能召来数百前的欧阳太守与她也来一场坐花载月的论道?
虽然你欧阳修尚且不认识我这个数百年后的小妮子。
但是倘若时间可以逆流,青史不再记录过去只能记录未来,我有自信,你欧阳修也会某日在平山堂前看见我祝翾的青史。
我祝翾那时之于你们这些古人,就像如今你们这些天才之于我一样,我的名字也能叫你们口口相传。
我虽然现在只是个九岁小丫头,我却有这样的自信!
祝翾写到这里忍不住顿了一下,心里忍不住叫糟,因为写得过于忘我,调子起高了,自己居然能够如此轻狂,竟然敢和欧阳修这些人叫台了,天呐!
祝翾忍不住在心里尖叫,脸也因为脑子回血清醒过来倏然红了。
然而其他在一旁观看的女孩儿已经被她这敢去问天的语气给镇住了,文狂不过如是!
祝翾写的那些字字句句都浑然天成,有几分屈原《天问》的超卓绝然了,风格清新俊逸,毫无匠气。
上官灵韫看得在心底赞叹,崔慧娥看得只觉得惊奇平生。
祝翾偷偷看了别人一眼反应,又开始在文章里谦虚回去了。
原来上面这些狂语都是祝翾站在平山堂“坐花载月”牌匾前的一场梦,她跟随梦境跨越过去见到了欧阳永叔,太守在梦里将一朵荷花给自己要自己与他击鼓传花论道论诗,所以自己才在梦里忘我轻狂天问。
最后梦里皓月当空,满地花瓣而下,太守笑道真乃女后生也,文章里的祝翾瞬间清醒,顿时感觉到自惭形秽。
文章里的祝翾离开了梦,南柯一梦,还是与女同学们一起文会的场景,外面仍然是青天白日,哪有什么欧阳修?
于是祝翾才写下这篇文章来记录梦里遇见欧阳修的情形,也来表达自己区区无名之辈在梦里放肆的歉意。
她这里急转而下,其他女孩都松了一口气,刚刚虽然狂得很爽,但是确实调子起高了,再高上去就要掉下来了。
在这里收住是一场梦倒反而正好,反而有一种庄周梦蝶、黄梁一梦的恍惚感。
祝翾最后又在文章里站在了平山堂前收尾写下:
“几朝江山成旧章,淮左名都如新颜。
文章奥区留青史,今朝裙钗待功名。
风流宛在,鲲鹏欲飞。
二分明月依旧,千古江山如昨。”
呼!写完了!祝翾松了一口气,最后写下这篇文章的时间地点,末尾留下自己的名字:“无名小辈祝翾作于平山堂”。
“好!”满座看完祝翾的文章皆大为喝彩,都说:“你下笔写了这个《平山堂记》,我们就不用写了,前面联的那些句子都成了废章!真是孤篇压人!”
“祝翾……我记住你了!好厉害的一个姑娘!”
崔慧娥也说:“我不用写了,今日你出场就是文会夺魁了,萤火之光如何可与你那当空的二分明月相对呢?”
祝翾写完也愣怔了,一边欣赏自己的大作一边在心底默默惊讶,这是我写出来的?
刚才她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吧,居然能写出这样的句子?
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自己也写不出来了,难道真的有才气这种东西,年轻时挥发倾洒,到暮年就有了“江郎才尽”一说?
她的表情依旧不动如山,别人见她这般面不改色,又在心底高看了她几分,都说英杰不问出处,这个祝翾这样的厉害与才气,竟然面露坦荡,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胸真是了不起!
没错,祝翾因为又是卡着年纪报的名,所以她在这些女孩儿里又是最小的,只是她个子高,不认识的都以为她有十二三岁。
但是祝翾在文章里自述自己只有九岁,这些女孩儿都因此觉得惊讶,又见她衣着朴素、头上毫无簪饰,更加觉得惊奇。
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孩儿心里竟有这样的昆仑天地?
祝翾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露出她那几分天然的无邪之态来,说:“这只是凑巧之作,我写的也没有你们说得那样好,刚刚文里我只是疯魔了而已。诸位姊姊不要取笑于我。”
在场的女孩都比祝翾年纪大一些,见祝翾露出九岁孩子该露出的神色,又不由自主地爱怜起她来,她们有的家里年纪相仿的妹妹就和祝翾这副模样差不多,就更加喜爱起她来。
那个灵韫也跑过来说:“我叫上官灵韫,也是九岁。”
祝翾就与她问好道:“我叫祝翾。”
上官灵韫的父亲是南直隶的按察使,掌一省刑狱之事,是崔慧娥扬州老家隔壁的邻居,有几分青梅之缘,崔慧娥才气挥天的,她也是有点服气崔慧娥的才学,这回考试上官灵韫是江都县的第二。
上官灵韫的祖父也是开国功勋,而且是排前五的护国公上官肃,上官灵韫的父亲是上官肃的第三子,不是继承爵位的人,却是护国公儿子里最有才华的人。
京城里的护国公府与江都侯府也是挨着的,上官灵韫在京师住的时候也认识崔慧娥,后来自己父亲外放到南直隶,她就跟着来到此处。
上官灵韫也是护国公府孙辈里唯一的女孩,自幼聪慧受人喜爱,又因为家世傲人,所以品性里天然生出几分骄矜,除了崔慧娥这个贵女她稍微服一些,其他人她都觉得不如自己。
崔慧娥在她眼里也不算完全能够服的,上官灵韫只能接受自己与崔慧娥并列,崔慧娥冷,她性子傲,两个人之间还互相不太服,但就这样的两个人反而是难得的密友。
今日她见了祝翾,觉得祝翾如此才气也勉强能与自己并列一下。
于是对祝翾也友善了不少,收了许多傲气。祝翾一一认识了席间诸女,发现小小的一个扬州也是卧虎藏龙,除了上官灵韫与崔慧娥这样的一等贵女,其他的也都是官宦富商家的千金。
她们宁海县不愧是穷县,来的都是小户人家,别的县来的都是当地豪门之家的女儿。
祝翾惊叹于她们的家世的同时,又有些感慨,果然,女子之间,家世也是一道巨大的鸿沟,豪门大户家的女孩儿从出生时就赢了万千她这样出身的女孩。
这些女孩儿身边的乳母就是识文断字之辈,从学说话时就一起识字念书了,除了学诗识字,琴棋书画也样样培养,家里所藏之书浩如烟海。
而这个时候,同样年纪的乡下那些女孩不过是在玩泥巴和干活。
她自己在这个年纪也是东游西荡,即使是能够免费入学识字,但是就这样一个机会,祝翾也不是一下子得到的,也是费劲了力气得到的允许。
她用尽全力得到的机会,在她们眼里不过唾手可得,她们中许多念的都不是官方的蒙学,而是家里的私学,甚至有前朝大儒启蒙。
这些小姐平常私事都有丫鬟仆役,想要读书就只需要读书就够了。
而她祝翾白日念书,回家放学打猪草喂鸡喂猪洗碗刷锅,各种家务都要参与一番,最后借着残烛念书。
她的手虽然白皙却并不细腻,掌心是干过活的薄茧,不像这些女孩子柔若无骨、手若玉脂、十指不沾阳春水。
祝翾是拼尽了她的运气与天赋,凭着努力走到她们眼前用这一章《平山堂记》震住她们。
期间所付出的汗水诸多,得天独厚的天赋也是独一无二的,祝翾见金玉满堂,都为自己喝彩,却突然为此感到心悲。
只有我一个祝翾,她想。
长公主叫我们这些黎庶都念了书,可是在这里的除了我还有几个真正的黎庶,我穿得还不如她们身边的丫鬟,我竟然有这样的才华可以冒尖。
可是凭什么只有我可以呢?
祝翾想起了青阳蒙学那些朴素的女同学,她们与她们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有人出生为云,有人落而为泥。
我们这样出身的人好不容易抱着希望下场去试试了,却只有我,只有我是祝翾。
凭什么不能所有人都是祝翾呢?
祝翾看着崔慧娥身上那据说一匹价值百金的衣服,心下又突然抑郁了。
她的贫贱朋友阿闵连书都不可以念,最后变成一座小土堆,而她的富贵新交崔慧娥熠熠生辉,是凤凰窝里的宝贝蛋。
阿闵并不是天生就该比崔慧娥低贱,她只是差了一条好命而已。
但是祝翾并不因为崔慧娥等人的富贵嫉妒厌恶她们,她听了一耳朵她们席间的作品,知道她们都是有真才实学的美好女孩儿。
可是祝翾又想起了黄采薇的话,黄采薇说一件事能从无到有的诞生就是机会,只是一开始渺小而已,她所思的不是贪心,是希望!
杜甫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她祝翾一定要往上走,去努力证明她的才华与优秀,就像她文章里写的那样,做一个留名青史的祝翾!
然后……然后她也想要更多的她这样的女孩儿“俱欢颜”。
祝翾又生出新的坚定的壮志,就像她文章里写的那样,天水一色没有区别,凭什么天是天可以在上,水费劲力气只能向下流淌呢?
这篇写在平山堂的《平山堂记》不仅使祝翾在扬州府初具文名,展露头角。
也使得祝翾终于靠她的文心悟了属于她的新的道。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