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2 / 2）
他凝视了我好一会儿，最后露出一个无声的微笑，“你算是一个怪人了。”
“我也不知道。”
“没事，你关吧。”
我把手电筒关了，顿时陷入漆黑一片，跟我想象中不一样，一丝光线都没有了。看不到小白的样子，但马上就听到了小白的呼吸，也听到了自己的呼吸。
“看到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看到。”
“所以你是为了做啥。”
“没，我就在想，会是什么样子。”
“是什么样子。”
“乌漆嘛黑，什么也看不到。”
“真傻逼。”
“不许骂我。”
他笑了起来，“我也想起来我那时候一个傻逼提议。”
“什么。”
“提议跟那女的一起看避孕套。”
“她？”
“嗯。”
“你们去开房了？”
“没，有次我带她来家里玩，刚好我舅就回来了，我吓的要死，就带她一起躲进了厕所里面，厕所还比这里小。”
“干啥躲，你都既然带人家来了，就大大方方……”
“不是，不是我想带她来，那会儿刚好换班，她没钱上网了，就非得要跟来，我也就莫名其妙带过来了，我们就在外面看电视。”
“然后呢。”我能听到他语调的欢快，但又感觉自己是在和虚空对话。
“在厕所那里，常年挂着一袋我舅买的避孕套，黑色袋子，挂好久了，藏在卫生纸的后面。”
“被她发现了？”
“没，我鬼使神差提议的，因为我想起自己那会发现时第一次拆开来的激动心情，于是就想她也见识下。”
“就像小时候的炫耀一样。”
“对。”
“你舅没发现？”
“应该是没有，那有一大袋，少了一两个不会怎样，他又不会特地去数。”
“不是，我是说他没发现你们躲在里面。”
“应该是没有，后面有人在的时候我还特地观察了几次，这门有磨砂纸，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有人，但当时并不知道，我还记得那天我舅一直在客厅到灶台之间来来去去，洗水果还是什么，水流隔一会儿就哗哗流，我便转过头去看那模模糊糊的水影，他跟我说外婆的事，说什么时候再去看她，我一直在应，聊了有十几句，但听的什么，答的什么，现在完全不记得了。”
“我大概能想象到你那时的心情。”
“是吧，”
“那后面呢，怎样了。”
“当时提议的时候兴冲冲，结果拆开来后我便觉得尴尬，觉得自己很蠢，我还蠢上加蠢，问她要不要去碰，她看起来勉为其难，还是拿起来观看了一番，说油油的，有点像蜗牛被踩烂以后爆出来的汁。”
“我真希望你舅把你们两个拖出来打一顿。”
“房间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被弄倒，有什么东西被推到一边，我还记得那声音的顺序，先是咚的一声，有点闷，然后是嗤嗤嗤的声音，东西挪动摩擦地面的声音，应该是桌子，再接着好几下的叮叮叮叮的声音，脆脆的，碗碟碰撞，然后是砰砰的几声，是几本书一起被扔到地上的声音。”
“啥意思。”
“他那人就那样，回到家里就喜欢东整理西整理一番，但是搞完以后每次都更乱了。”
“不是，我是说你记那么清楚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那会儿明明我在和她说着话，但那客厅的声音就是记得那么清楚，他整理完就出去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你们就出来了？”
“我们还在里面待了好久，怕他再回来。”
“是不是太害怕了，所以记那么清楚。”
“一开始躲进去是有点，但后面就没有了，只是那声音随后一直在脑海中反复，你说怪不怪。”
我们又各自在玩起了手机，我不时问他阿杰有没有找到钥匙，他说没有，还在找，问是不是他舅舅少给了钥匙给他，他说他舅舅之前丢过一次钥匙，后面都是拿他这一串去配的，他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腾地站了起来。忽然我见到一束光从外面透了进来，门锁右边居然是有一个可以打开的方格子，他把手伸出去，从外面拉开了拉簧，门一下子就被推开。
“妈的，我前几年就这么开过了，我这他妈的脑子有病！”
小白把那柴油倒在里面一个坑里面，此时那边围了好几个人，阿杰也在，他穿着一双拖鞋，怕冷似的围着一副毯子，我们来的时候他正在储藏室大力翻找着，头发像公鸡的散发开来，我才明白为啥他整天戴个帽子。我和阿福还有老哥则站在几米外，围成了一个圈。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向阿福，“有柴油有什么用，没电的话这机器还是发动不起来啊。”
阿福看了我一眼，“你也挺适合进去的。”
我还想问什么，小白拿了长柄弯折的螺丝把手，一头嵌在机器上，一头用手使劲拧了几圈，速度越来越快——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那机器忽然轰鸣起来，上面的柴油像是烧水般开始沸腾，一瞬间所有灯光都亮了起来！
三和老哥欢呼着，纷纷按开了主机，戴上了耳机，阿福也走了进去，小白站在门口，跟路过的认识的人都打了声招呼，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辛苦了，兄弟。
发动机的响声比我想象中的大，毕竟就放在门口边上，戴上耳机后那轰隆隆的声音依旧在我耳中响彻，只有在我沉浸在游戏里面的时候，那响声结束了，当游戏结束，那声音随即又想起，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我看向窗子，仿佛外面是胶囊排列场，有人戴着伸缩的发网帽，穿着防护服，一个对着一个，看着那胶囊倾泻而下……
“喂，你不排啦。”阿丹看着我，她已经快排到了中间，疯婆子没好气地瞥了我一眼。
阿福看着我，问我不点是不是排不了，我说是啊，点了确认游戏，房间满了，开始进去……
轰鸣声持续到晚上12点，不知道是不是响声太大，包夜的人明显减少，我想着刚才小白讲的那件事，前台的阿杰早已换班，还是披着那条毯子，或许这几天后半夜凉了许多。
网吧里包夜的人少，空了五个以上的座位，我不通宵也能安心睡觉，屏幕已经暗着了，我看着阿福电脑上的画面，视线越来越模糊，轻轻说了句我睡了。
嗯。他应了一声，即使是在轰鸣声中。
我有些不敢置信，叫了一句他的名字，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又回头看着屏幕。
“你恨他们吗。”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们。”他表情如常。
我眨了眨眼睛，我也有不想看到的人，不敢看到的人，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说出来，然后我便睡过去了。
夜里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时间是两点四十五分，线路已经修好了，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发动机不响了，我是被这突然的安静给吵醒了。
旁边是阿福的手机在亮着，他爸给他打来电话，一直响着，我呆呆地看着，响声停止，只是那条手机线好像是满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跟他借的。
我在一片亮着的屏幕中走到前台，阿杰果然在睡着了，披着他那件毯子。去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发电机旁边放着那瓶还剩一半的柴油，颜色棕黄，不知道还有没有水泡，刚想拿起来看，就看到阿福在外面的空地上站着，对着墙壁上做着投篮的动作。
“阿福！你爸来电话了，一直震，把我都给震醒了！”
他投了一个空气三分篮，笑着看了我一眼，只是一眼，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笑，“刚才我妈也打来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找到我电话了，他们轮番打过来，没事。”
“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跑过去，假装要拦截住他的球，他在我面前转了个圈，还是那样迅捷，绕到我旁边，又投了一个。
“一切终于结束了，陈仰。”他忽然站定了，看着我，眨着眼睛。那球在地上弹着，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你电脑还开着。”我忽然有些想哭。
“没事，跟那个手机一样，让他们亮着去吧，陈仰，你说什么时候天会亮，我现在只想看日出。”
“我也想，不过现在还早着呢，我们晚点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