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十年后(2 / 2)
郭延年瞟了郭衍一眼,“你倒是光棍得很。”话里倒没有多少批评的意思,反而有一点欣赏的感觉。“你们都这么想吗?”
一屋子年轻人用沉默表示着赞成。屋子里只能听到猛吸气和握紧拳头的声音。
“好吧,那你说说,打算怎么报仇?”
“我一个人去就行……”
“我当然知道你一个人去就行。栗家最强的,那个族长栗仲,不过入门级别战力,功法不过离级,斗技不过坎级。你打他应该用不了一炷香的工夫。我问的是,你准备把仇报到什么程度?要把今天出手的全部打死,还是,把姓栗的全杀了?”
大陆上修炼者众多,对境界的划分也是说法众多,不一而足。其中影响最大的,是上古时期一位先贤根据自己的修炼经历所划分的九个阶段:问道、窥园、入门、登堂、入室、小成、大成、入化、通神,每个阶段又分十级。名字颇有诗意,在一定程度上掩盖了修炼的困难:不同境界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而越往上,需要的工夫都呈几何倍数增长。修炼困难,天赋、努力、金钱、机缘,以及寿命,缺一不可。因此,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会停留在问道级别。
入门级别听起来简单,但已经是修炼前期的顶峰。能达到入门级别的人,无不是一城一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栗家的族长,栗仲。能达到小成的,就是一国数得上的强者,走到哪里都不缺乏礼遇,什么郊迎十里啊,停马执辔啊,都是常有的事。如果足够幸运,能达到入化级别,等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神仙行列,不仅能大大延长寿命,而且实力在整个天下都排得上号,即使隐居山野,不涉朝堂,也是全天下最有实力的人之一——毕竟没有人能无视他们的存在。当年高皇帝刘邦宠爱戚夫人,想要废掉嫡长子刘盈,改封幼子刘如意为太子。吕后在张良的建议之下,请出了商山四皓坐镇。刘邦一见这四位老人,扭头就走,从此再没有打过废立太子的主意——他太清楚这位四位入化级人物的能量了。
至于通神阶段,据说自古就没有人达到过,包括那位分级的先贤。他也是根据自己的境界,推测存在一个通神阶段而已。就像后世天文学家根据天王星、海王星的轨道异常,推测出还存在一个冥王星一样。
郭衍被问住了。他努力思考了一下,然后勉强地说:“……那倒不至于。”
“当然不至于。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地头蛇看不起外来户,磨磨蹭蹭而已,怎么就到破家灭门的地步了。那你打算找到那几个年轻人,打一顿?或者展示一下力量?”
“……”
“你打断他们几条腿,他们过几天找准机会反击回来,你们再反击回去。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该结的仇迟早会结下,总有一天会到破家灭门的地步。”
“你们受了委屈,想要打回去,这没什么。年轻人,气盛嘛。但是你们每个人都该想一个问题:一定要现在做吗?”
“想一想,我们费了多少力气,才从赵地来到这里?我们为了隐姓埋名,在这里安家,走了多少门路,花了多少家财?有多少个家人,还没走出赵地就丢了性命?想一想姓刘的派了多少鹰犬、高手,四处探访我们的下落?你们心里有恨,当然有,我也有!但你们的恨应该全用在区区一个栗家身上吗?”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道理你们未必听得进去,我也不想讲。当年赵王殿下和陈馀在陈地的故事,你们都听说过吧?”
郭延年一说起这件事,房间里的人立刻肃然起敬,连腿上有伤的小黑都挣扎着站起来立正。因为郭延年所说的事,牵扯到郭氏一族的旧主,已经去世的赵王——张耳。
当年张耳、陈馀相与,为刎颈之交。秦灭魏后,大将王贲听说了二人的名声,悬赏千金要捉拿他们。张、陈改名换姓,逃到陈地,在一处偏僻乡村里充当里正过活。有一次,陈馀得罪了县里的一名小吏,小吏要鞭打他。陈馀血气方刚,当场就要反抗——以他当时的斗气境界,大概一伸指头就能戳死那小吏。可张耳一棍就把陈馀打翻在地,接着狠狠抽了他几鞭,这才让小吏消了气。事后,张耳把陈馀叫到一边,训斥他:“当初怎么和你说的,你是不是忘光了?就因为这点屈辱,就要暴露身份,搭上性命吗?”陈馀也是做大事的人,立刻就明白了张耳的苦心,从此对张耳更加佩服,把他当父亲一样尊敬。两人忍辱负重保得性命,后来投奔反秦义军,先后获得陈王陈胜、赵王武臣的赏识,逐渐成为一方诸侯。张耳后来被高皇帝刘邦封为赵王,他手下的第一高手名叫贯高,最是忠心不二。张耳去世后,他的儿子张敖继承了王位,却被诬告谋反行刺而下狱,几乎丧命。贯高为了给主人洗清冤屈,搭上了自己和一大半家人的性命,只有一个儿子和少数家人侥幸逃脱追捕。后来张敖的冤屈洗清,这个儿子带着幸存的族人迁居至齐地,并改姓为郭,以种田放羊为生,就是现在栗庄的郭氏一族。贯高当年是赵地少有的火系高手,家传的火系斗技独树一帜,因此深为刘邦忌惮。贯家人在之前的冤案中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人也是东躲xz,连修炼都要偷偷摸摸。如果现在齐地有谁突然使出了贯家的家传绝技,那相当于投案自首,好不容易安顿下来的郭家又要回到颠沛流离的状态,不知道有多少家人会在这中间丢掉性命。
这段往事,家里的老人每年年底都要给孩子们念叨一次,用来勉励年轻人勿忘在陈、勿忘在赵。因此当郭延年一提,满屋子的年轻人立刻就明白过来,不由得羞惭万分。郭衍眼中含泪,满脸通红,立刻就要跪下。这时一股柔力轻轻地把他托住。郭延年挥了挥衣袖,扫视了一下满屋子的子侄们。
“你们心里有怨,这很好。我们郭家经历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没点怨气,怎么可能?但是目前,你们这些年轻人得把尾巴夹起来。”郭延年一边慢慢说着,一边讽刺地撇了撇嘴。“你们被栗家人看不起。但被人轻视,未必是坏事。被人重视,又何尝是好事——谁知道重视你的人,会不会扭头就对付你呢?当然,这并不是说你们要一味示弱挨打。把自己保护好,不要伤筋动骨。该打回去的打回去,但必须有分寸!你们的境界和斗技,决不许泄露半分。明白了吗?”
“明白!”此刻,满屋子年轻人个个昂首挺胸,浑身充满了斗志——哪怕是准备咬牙挨打的斗志。
“好。明天该下地的下地,该放羊的放羊,该修炼的专心修炼。小黑明天休息,你的事我会另外安排人做。”
“叔公,我休息一晚就好了,明天我可以自己做。”
郭延年赞许地笑了笑,接着说:“那好吧,你量力而行。明天我要带郭解去一趟临淄,顺便帮你们讨些跌打伤药回来。你们可要把家看好了。”
他看向窗外。不知不觉间,太阳快要落山了。一缕柔和的阳光从窗户的缝隙中穿过,钻进屋里,把正在跳动的灰尘镀成了金色。
日之夕矣,在远处山坡上放羊的孩子也该往回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