霰(1 / 2)
宋樾问霰为什么会让皭起这个名字,她说她最讨厌下雨,所以她就想要是她走在雨里,雨滴都避开她就好了。
雨散了就好了,有点惹人发笑。
但其实宋樾并不这么觉得,恐惧会附着在某种东西上,滋生出讨厌来也只是轻的。
是每一次下雨,霰都会哭的程度。
院长妈妈说她来到院里的时候,四肢上都是淤青。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愿做,整日用被子捂住自己,窝在床上,一到雨天,她甚至是不能睡,跪在床边,一滴滴的眼泪掉下来。
宋樾先是觉得他言过其实,直到他经历皭的离去,他也觉得雨是那么可恨。
地震后的那段时间,说实话,很悲痛,痛到极致,是想死的,是每一个有皭的梦在压着他。宋樾自以为看淡,却是逃不过皭。
“我想他会恨死我的,我没让他把书看完。”宋樾苦笑说。
霰说:“皭才不会恨你。”
“那场暴雨还在下,已经满目狼藉了,它还要下!”宋樾哭说。
霰说:“会天晴的。”
宋樾有意无意地拿起小刀玩,不叫人知道,他偶尔划过自己的小臂,偶尔划过自己的脖子,留下浅浅的痛,至少是畅快的。
越来越深的痕迹,渗出血珠,惨兮兮的。
霰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拨他的袖子,狰狞的刀口显现在她眼前,宋樾看着她,不说话,却在笑,笑得眼里全是泪。
“别这样。”霰说。
霰懂他,理解他,有些痛是刻在心里的,他们还小,却偏要经历这些生死。
霰说:“不能因为别人的死亡就让自己的生命停滞。”
那天放学下大雨,霰举着伞,宋樾和她并排走,两把伞隔开他们的距离。
雨滴打在坑洼的地方聚成小小的水坑,再来的雨滴挤不进去,就气愤地摔出水花融在天地间。
宋樾的举伞的袖子微微下滑,露出刀伤的头,他把袖子往上提了提,但它又滑下来,无奈,他只好换只手举。
霰一直看着他的动作,他的伞一下撞到她的伞上,宋樾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
霰把手往前伸,打得满手是雨水,又收回来。
她说最讨厌雨天,湿漉漉的。
直到晚上还在下雨,像是没完,许久不见要停的阵仗。打在窗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霰横竖睡不着,偷偷去了其他房间,最后还是开了电视,把门仔细关好。
说是看电视,却连声音也不开。窗外的雨声分明是很好的掩护。
宋樾说:“开声音吧。”
霰被吓到,抬头惊诧于宋樾的到来。
“樾,你怎么在这?”
“我就看到这屋的门缝一下一下闪着光,进来看看。”
“你怎不睡?”
“我还想问你呢,我就起来喝口水。”
“我想看电视。”
两个小孩都撒谎。
宋樾知道霰不会睡着,他就竖着耳朵听,终于让他听到点动静。
听着窗外不绝于耳的雨声,电视上的影像映在他们的眼里,光打在脸上。
小小的声音他们仔细着听。
“樾,你不要伤害自己了。”霰说道,仍看着电视屏幕。
宋樾当没听到,不出声。
“樾,我以前也会这么做,但我妈妈告诉我,不能因为别人的死亡就让自己的生命停滞。”
宋樾嗯了声,但估摸着霰也没听见,外面凑巧打了雷,声却不大。
霰望着窗外,眼泪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乌沉沉的天。
“樾,我妈妈死了,死在雨天。”霰说。
宋樾拿过电视遥控器,把声音关了。
雨天还真是悲剧上演的绝佳背景。
霰的爸爸喜欢喝酒,不喝酒还好,一喝酒就像变了个人,凶狠,冷厉。
妈妈雨天总是会晚点回来,一回家,爸爸就开始朝她吼叫,然后他们开始吵架。
霰只能在一旁干着急,最后他们就打起来,家里的东西在手边拿起来就摔,他们总是打得头破血流。
“好像它倒很委屈似的。”霰的眼睛没再盯着电视,而是盯着外头的雨。
她把腿抱在怀里,手里时不时掀着沙发套。
妈妈先放弃,任他打,这样才能停。
霰抚摸着妈妈被扯乱的头发,抹掉妈妈眼角的泪。妈妈怔怔的,总要躺在地上好久。
“那次我看不惯了,我报了警。”霰说得很坦然,很恨。
她滴着眼泪看爸爸被警察叔叔训斥,点头称是,可他一转头,就阴狠狠地瞪着她。
“可惜他们来了,却没能救我和妈妈。”
警察走了,爸爸坐在沙发上抽烟,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电视上播着节目。
烟灰缸上攒了很多烟头,妈妈赌气故意不打扫屋子。
后来爸爸喝醉了就不和妈妈打架了。
“他打我。”听不出来霰是什么语气。
宋樾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他的手悄悄摸着手上的伤口,用指甲抓,要让它开裂,再痛一回。
但其实他要是不打妈妈,只打霰,霰是能接受的,她从来不说明自己一身伤是怎么来的。
怎么打?用手打那可不行,疼了爸爸的手。得用拖鞋,得用衣架,得用皮带,得用扫把。疼到眼泪都流不出,疼到无力叫喊,疼到一个劲儿的求饶。
雨声偏要遮住她的痛哭,谁也听不见,无人救她。
霰终于和妈妈说“我们离开爸爸吧”。
妈妈自嘲地笑笑,“能逃早就逃了。”
又不是没试过,他好声好气地把你请回家,然后痛打一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