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话离别（1 / 2）
这日晚上，晓星残月，村长吃过晚饭，与自家儿子李峦交代几句后便披上棉衣，独自走出屋外，踏着积雪向扶之的石屋走来。夜风中，烟斗一点一点闪着红光，老人深一脚浅一脚，不时踩碎冰凌，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扶之大老远就看到了，忙跑出去将村长迎入屋内，与李半仙打过招呼，三人便围坐在火炉边。
李半仙用火钳拨了拨炭火，埋在灰烬底下的热量尽情炙烤，把屋内熏得暖烘烘。村长也不急着说话，将烟袋头在炉边磕了磕，再次填上一锅烟草，就着火炭点燃，猛吸一大口，再缓缓吐出，青白烟雾弥漫，一时间，屋内只剩下老人啪嗒啪嗒抽吸声。
末了，村长叹口气，对李半仙问道：“要走了么？”。
李半仙点了点头。
其实数日前，玄字匾额崩碎后玄门就来信催促李半仙回归，毕竟玄门老祖残魂与罗牙意志交锋，涉及到玄门命脉，于情于理李半仙都应该亲自回去向宗门禀报。但因为玄武域复苏造成右虎贲气运外泄，更加引来憋宝人觊觎，万俟王夜明摆着与明溪村过不去，虽然扶之安慰李半仙不用担心，尽可安然离去，但此事没有妥善解决，他到底放心不下，这才迟迟未动。
本以为扶之要与憋宝人硬拼，李半仙摩拳擦掌，几次扬言要狠狠打击这波外乡人的嚣张气焰。没想到扶之不愿大动干戈，竟不惜引爆镇幽王气运，让其提前出世，同时也引入了俞家及燕城修士，彻底搅乱了北域局势，也直接将万俟王夜注意力支开，算是暂时将明溪村带出了漩涡。
几日过去，聚往燕墟的势力越来越多，听说俞家少主俞瑞清已带人彻底将憋宝人赶出折玉洞，正在大山内追杀，俞家老祖与万俟王夜大战难舍难分，谁知积云山与贰灵宗也极速赶到，皆在出手争夺，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不止北境势力，寅飞渡口也有强大修士动身，一挂虹光横亘万里；大野沼四大妖族之一的盘辰鹤一族也出动数尊大妖，振翅击天，一声唳鸣驱散云海；雷泽州中部陨仙湖、伯虎国、并涛学府等有名的大势力也在行动。
李半仙突然以心神传音对扶之说道：“有小道消息称镇海府内，朱邦彦时常凝望燕墟，不发一言，莫非这位老府主也动了凡心，想要争上一争？”。
扶之翻了个白眼，道：“无聊”。
不用过多猜想，扶之很理解朱邦彦的想法，这位老府主一身正气，浑身英雄胆，莫说镇幽王气运在燕墟出现，估计就算在镇海府大门外，他也不屑与旁人相争。至于为什么心情凝重，大概率是担心宝物机缘动人心，众多势力你争我抢，互不相让，最后要死去不少人。
“咳咳”。
村长咳嗽两声，似要说话，扶之忙正襟危坐。
“李先生，我知晓你不是寻常人，今晚前来叨扰，是希望你能带那几个孩子一起出去见见世面”。
扶之心中咯噔一声，暗叫道：“坏事！”。李半仙本就对二丫柱子他们几个“念念不忘”，时刻想拐走几个带回宗门培养，扶之有自己的考虑，一直未松口答应，为此事，两人还有过几番争吵，把李半仙气得直吹胡子。可现在，村长竟主动开口，请求李半仙带走几人，这不是“羊入虎口”么，老瞎子还不得开心死。
果然，那边，李半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扶之心中大吼，“村长糊涂啊！”。可他也只敢腹诽几句，要说当面与老人顶撞，他是断然做不出来此事的。
要说到底是年轻人，脑子转得飞快，扶之眼珠子咕噜几圈，有了说辞，便开口道：“村长，您老的想法毕竟是好的，可是二丫他们年纪尚小，出门在外不比家里，要吃大苦的”。
村长笑道：“山里人穷，什么都怕，可唯独最不怕吃苦”。
扶之又劝道：“那他们的课业怎么办？总不能丢下不管吧”。
村长一指李半仙，说道：“李先生本就是在羹羊城说书的，再加上这些年走南闯北，学识见识不比学塾夫子差，我相信能教好几个娃娃”。
扶之再劝道：“都是一群孩子，这般年纪背井离乡的，家里老人舍得么？”。
“当然不舍，可是我们愿意！”，不知何时，门外已聚了一群人，有二丫的父亲李峦，有胡小四的父亲胡石匠，有刘家的刘冰，甚至在村中“绯言”颇多的花姓妇人也来了。
“大叔，阿婶，你们……”，扶之怔了一下，呐呐道：“你们为孩子着想，狠心将他们送出去，可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呢……”。
几人默不作声，是啊，这一别天高地阔，再见已不知是多少年后，如何能不心疼？妇人家中就只有亚福一根独苗，她心如刀绞，忍不住抹起眼泪。
村长叹了口气，说道：“二娃子，你别再劝了，再说下去就连我这把老骨头都要退却了”。
“二娃子？”，李半仙差点笑喷，拼命压抑笑意，肩膀不断耸动，对扶之传音道：“原来那丫头是你姐”。
扶之不满道：“别打岔，我俩就差几天，只有家里人才分大小”。
“为何她叫二丫，不应该是大丫么？”，李半仙存心憋坏。
扶之恨得牙痒痒，为何叫二丫，那自然是他不甘心做小弟，才这般称呼。
村长磕了磕烟锅，缓缓说道：“此事我也想了好久，一直未能定下决心，直到何家丫头出走我才想通，山里人命贱，比路边野草还要不值钱，如果我们不狠心，那几个孩子以后能有什么出路？难道与他们父辈一般整日与地里黄土打交道？可是我们明溪村从来不缺庄稼把式”。
所有人都不再出声，静静听村长言语，“我们现在做的无非是尽量为这几个孩子多选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他们现在不理解不代表我们就可以不做”。
妇人轻轻啜泣，几个汉子默立，村长扭头笑骂道：“都杵门口干什么呢，求人也没个样子”。
几人闻言忙走进屋内，纷纷开口请李半仙答应。
李半仙心中乐开了花，可是扶之尚未点头，他不敢贸然答应。
扶之咬咬牙，就要说话，村长却挥了挥手，说道：“二娃子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不能让几个娃娃整天跟在屁股后头耽误正事。李先生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几个孩子跟着他是最好的选择”。
眼看村长如此，扶之只能无奈点头，李半仙看似与李峦他们闲聊，其实一直盯着呢，急忙答应下来。
霎时，众人皆大欢喜，唯有扶之心头苦涩。
“好了，此事就算定下来了”，村长拍了拍手，接着又对扶之说道：“今天找你来有两件事，这第二件事么……”。
“我来说我来说”，刘冰忙不跌开口说道：“扶之娃子，你得给我们托个底，李先生你们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说出来也好让我们安心”。
扶之疑惑道：“什么身份？他就一穷说书的，我是自小在你们眼皮底下长大的，能有什么身份？”。
村长笑呵呵说道：“真有这么简单？你是我在雪地里捡回来的，当年我也未深思，现在越想越不对劲，数九寒天，野兽都不愿出窝，你一个婴儿却活须活尾躺在那里没被冻死，这不奇怪吗？你自小就开窍早，与同龄孩子很不一般，心智就更不用说了，有时连我都惊叹，这很不正常”。说到这里，村长难得狡黠一次，打趣道：“在你还穿开裆裤的年纪，我就发现了这一点，虽然你也和他们一同厮玩，和泥打雀，烂泥里玩闹，可是，我看的出来，你是在努力装作与一般孩子无二”。
众人大笑，李半仙更是“鹅鹅鹅”停不下来。
扶之面露尴尬。
村长随即面露忧色，沉声道：“先是大风寨马匪一反常态杀到村口，再是李先生轻易打退匪徒，事后大风寨竟然就这么消停下去了，让人意外。本来也无碍，可前几日山林大震，鸟兽焦躁不安，半边天都变金黄，不时有人看到云雾中有神仙一般的人物若隐若现，大家心神惶惶。二娃子，你老实说，和你有无关系？”。
扶之默然，隐藏多年的秘密此时被村长一言揭开，他很想继续隐瞒下去，可是当他抬头看到那双砥烁目光，不自觉便弱了三分。是的，老人虽然头发灰白，可眼神清亮，心中并不糊涂，一直都富有睿气，很多时候就连扶之也要小心应对。
心湖波涛流转，扶之低头沉思。
“其实，我和李半仙是修士，也就是修仙者”，最终，扶之决定不再隐瞒，如实道来。
见几人皱眉不解，李半仙补充道：“修士，采天精地华入体，炼心如拭明镜，勘破生死，修大道证长生，你们看到的云雾中飞行的那些就是修士，修炼到高处，也就和传说中的神仙差不多了”。
李半仙解释通俗易懂，众人纷纷点头，刘冰兴奋道：“原来真有神仙啊，那妖魔鬼怪这些也是真实存在的？”。
扶之轻轻嗯了一声，刘冰激动道：“我就说嘛，李先生目盲却还有如此身手，断不是一般的江湖高手！”。
“那我们能否一同修行？”，胡石匠目露神往。
“想啥呢？”，刘冰一拍胡石匠肩头，大咧咧说道：“拐把沟子的王老六知道吗？仗着年轻那会儿在外边学了几手三脚猫功夫，这些年大肆招收徒弟，就这还整天挑肥拣瘦，没有习武资质的一概不收，更别说李先生他们这些腾云驾雾的神仙了，要是你真适合修行，二娃子肯定早就教你了”。
李半仙对刘冰打趣道：“你倒是豁达”。
既然话已说开，扶之索性不再隐瞒，决定将真相一一道出，“当年我是用了一种类似‘轮回转世’的术法，以弃婴身份被村长捡回。明溪村距燕墟、离耳两条山脉交汇处不远，是一处天生地穴所在，看似偏远，其实是龙脉汇聚之地，含有一份不菲的山水气运，龙气牵结，地下深处亦聚拢了数十处残余文运。十多年来，我暗中布局，先后将三监、右虎贲及其余一些大小气运吸纳而来，原本是打算经过自身分解后反哺村内，同时我可以借机疗伤，修补体内裂纹。因为一些意外，本该被打散滋养村民体魄的镇幽王被舍弃了，前几日山林为此大震，也吸引了很多修行者去抢夺，这才给大家造成不安”。
“当然，我手里现有的气运也将会打散，融入地下，不说让大家改变资质，能够修行成仙，但延寿数十年还是没有问题，不否认，我还是有私心，会重点照顾二丫他们几个”。说到这里，扶之心中难免忐忑，毕竟人心难测，斗米恩升米仇的事情太多了。
“虽然不知道你说的文运、气运是什么，但显然是好东西”，村长第一个表示赞成，重重磕了一下烟袋，说道：“既然这样，我们一群老家伙还与几个孩子争什么，都给他们！”。
村长极为果断，可李峦还是有些担心，“有人说闲话怎么办？”。
老人怒哼一声，“二娃子自己的东西，别人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
“李先生，何时动身？”。
“后日辰时”。
“好，就这么定了”，老人长身而起，朗声道“各自回去准备吧”。
石屋很快恢复宁静，扶之心情复杂。其实真要细说的话，他的秘密太多了，可是老人并未探听，得到答案后就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老村长，很好！”，李半仙蔚然而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