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凉夜酒暖(1 / 2)
不多时,那六名鬼一般的殓尸人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路上被砸出的大坑也不知何时已被填平,现在那里的路面平整如初,若非仔细观察,决看不出这里曾有过一个被人力砸出来的坑。
方才白衣客和殓尸人的激斗好像已悉数埋没在了大摩罗城夜晚的风与月中,那些死去的人,发生的事,似是融进了坊间胡女弄琴浅唱的歌谣之中,一曲终了,不留有半分残响。
大摩罗城的夜晚委实太短了些。
纵使是片刻的光阴,若是夹杂在了这大摩罗城中的夜晚之中,就变得不容浪费起来了,人们只恨夜晚实在太短,豪饮美酒不过数坛,拥吻美人不过片刻,恼人的太阳便钻了出来。深谙享乐之道的大摩罗城人自然不会将有限的精力用来记住不愉快的事,所以他们向来冷漠且健忘。
另一侧酒楼上的杨倚凡却已将方才的白衣客与灰衣人的激斗看了个真切。
一个时辰前,何玉龙约杨倚凡来此处相聚共饮,酒行正酣之时,不料白地里一阵煞气袭来,杨倚凡往窗外看去,正瞧见那六个灰衣人驻足在自己歇息的酒楼附近,见得那六人各个鬼一般的脸庞,料想那六人必定非同寻常,心中提起十二分的警觉,唯恐那六人是天魔楼的杀手,右手按捺不住地去摸春红刀,只待那六人上得楼来,便准备领教领教天魔楼的本事。直又见到对楼那三名白衣客如雪鹰般翻飞下来,与灰衣人斗了几合后,目送着两拨人尽皆离去,他一颗紧绷着的心才算落地。
现在就是逼着他叫他忘记,他也一定是忘不掉的了。
杨倚凡猛灌下一大口酒,平时他并不喜欢喝酒,因为他需要让自己保持一副清醒的头脑,可见了方才一场激战,杨倚凡心中是思绪万千,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烈酒已入喉头,化入身躯,却平复不了他热切跃动的心,他又饮下几杯酒,直到被烈酒呛得嗓子发疼,才注意到他的右手仍然死死握着身侧的春红刀。
他不禁问自己,如若今天对上这一帮活鬼的人是他自己,自己究竟有几分胜算。
他明白自己总要和天魔楼的人斗上一斗的。
白衣客手中的剑比流星还快,使出的剑气比刀更锋利,那般高超剑法,已是臻于化境。
可这样高明的剑,碰上这帮灰衣人,竟也要败下阵来!
而杨倚凡只有一柄刀,还有一身灭绝山庄学来的功夫。
他如何对付的了那帮灰衣人的奇门兵器,还有那一帮要命的吃人血蝇!
更不必说那帮人宽大的灰衣罩袍之下,不知还留有了多少怪招,多少暗器!
可是幸好他的刀是春红刀,他自灭绝山庄学来的功夫也是灭绝老魔亲自传授与他的。
灭绝老魔托付给他的春红刀是杀人的刀,他习得的功夫自然也是杀人的功夫。
自他离开灭绝山庄后,他已杀过不少的人。
他不知道他是在为他自己杀人,还是在为春红杀人。
但是春红给了他杀人的欲望,也赐予了他杀人的勇气。
所以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有胜算。
在这大摩罗城一片血雨腥风之中活着的杨倚凡和龙匈,一个靠的是勇气,一个靠的是觉悟。
勇气和觉悟是不一样的东西,又或许是一样的东西。
何玉龙此刻却白着一张脸,自他不巧看到那醉汉死在剑气之下的惨状后,他便接连不断得将一杯又一杯的把酒灌下了肚,期待着酒能够让他忘记方才的场景。
但是他已喝光了两大坛酒,他原先喝上两碗就红发紫的脸依旧白的可怕。
见何玉龙放下了酒杯,杨倚凡打趣道:“何兄的位置挑的不错,咱们才得见这一出好戏。”
何玉龙面色白里透黑,吃下两颗花生米道:“我若早知道,才不会挑在这里。”
“何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江湖之事见得应该比我多多了。方才不过观人打斗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何玉龙忿忿不平道:“多好的酒,多好的菜,本来多好的夜晚,不想竟然见了血,死了人,早听说这大摩罗城不太平,没想到竟到了当街死人的地步,一伸头见了那副惨样,一下子兴致全无了,当真是不值。”
杨倚凡道:“这帮武林中人在这大摩罗城当街死斗,难道此地的官府不管事吗?”
何玉龙道:“约莫十几年前,大摩罗城中数百名官差衙役,一夜之间全部离奇消失,十几年来,一个人都没有找回来,也找不到半具尸体,至今仍是悬案一桩。”
“自那以后,安墨昂干脆废除了官府。”
杨倚凡问道:“没了官府,谁来缉捕盗匪?大摩罗城地处商路要道,马匪流寇作乱又该如何?”
何玉龙道:“死上那么几个,十几个人,是没有人在乎的。在这大摩罗城死了,你除了怪自己没本事,或是怪自己没钱雇上几个好手护卫自己的小命,怪不得别人。”
何玉龙又道:“城外戈壁滩上虽有多股马匪作乱,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决不会看到马匪能够啸聚为百人多的匪帮。一旦多股马匪纠集成势,致使商路受阻,往来客商绕道,就是大摩罗城中的豪商巨富不花钱组织专人前去围剿,这城主安墨昂也一定会派亲兵前去剿灭。”
他看着杨倚凡,似是很认真地说道:“这大摩罗城的悬案可不止这一件,说来这大摩罗城甚是邪门。杨老板纵是武艺高强之人,万事还是小心为妙,莫要卷入江湖斗争之中。”
杨倚凡摇了摇头,道:“在下不过学了些微末武艺傍身,对付流寇马匪什么的还凑合,若真要是卷入武林争斗中去,恐怕二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他叹息一声,露出一副可惜而无可奈何的神情道:“近年来江越二州颇不太平,只因东南瀛洲海寇频频袭扰,在下不胜其烦,又听闻这大摩罗城是西域顶繁华的香土,金银遍地,美女如云,才想凭着家族基业来这西域购置一份产业,安稳经商而已。不曾想,这大摩罗城,却也不是个太平地方。”
何玉龙笑道:“西域各色人等混居,信仰杂糅。小国如星罗林立,其中不乏因信仰习俗等事而水火不容。诸国围绕商路尔虞我诈,彼此攻伐争斗之势百年来未曾断绝。近几十年来,朱罗国依托商路源源不断的财富已成西域一霸。聚集起了一帮拥趸,其势盛大,几欲与汉阳一争西域霸权。为抗衡朱罗一家独大之势,亦有诸多小国彼此合纵,相约共抗朱罗。因此,西域武林的斗争之势较之中原,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喝下一口酒,话锋一转道:“不过杨老板若是要在这西域寻个消停点的地方,好好置上一份产业用以经营的话,我看恐怕还得是这大摩罗城。”
杨倚凡问道:“大摩罗城?这没有官府,没有王法的大摩罗城,凭什么反而是消停的地方?”
何玉龙哈哈大笑:“因为这里很简单,简单到这里的规矩只有一条,就是钱。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朝廷王法,这里的人通通不认,他们认可的只有钱。”
他的脸白中透红,神采奕奕,看来酒精终于在他身上起了效用,那一刻他仿佛成了传道的圣人,在向杨倚凡传授这天下第一等的真理。
但他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古往今来,金钱从来都是天底下最有魔力的东西,只不过在这大摩罗城,金钱的魔力被放大了数倍而已。
杨倚凡又道:“我听说这大摩罗城百年来都是珏州佛教重镇,香火鼎盛,香客不绝,何以短短数十载,城中人皆转修摩罗之道,纵情声色犬马,沉迷肉欲之乐?”
何玉龙摆摆手道:“杨老板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点,我不过是一西域商贩,并非此城中人,如何能知晓大摩罗城中秘辛?”
“再说,西域商路之上,来往商队不知凡几,,正是这夜夜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大摩罗城,盘活了西域商路上无数的商队。若是没了这座挥金如土的大摩罗城,这条商路绝不会如此繁华。”
何玉龙道:“杨老板,我劝你一句,大摩罗城中的事,你最好少打听。大摩罗城之于商路,宛若心脏般重要,正是如此,整个西域不晓得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大摩罗城,但据我所知,暗中动用手段想要探查大摩罗城情报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杨倚凡心下一惊:“何以见得?”
何玉龙道:“因为十几年来,我再没有听说过有关于那些人的消息,也再没有人再见过他们,他们竟和那些官差一样,白日蒸发了。所以在我们这群行走西域的商贩中,切不可收集大摩罗城的情报,已成了我们这一行不成文的规矩。”
“我们这些商贩如此,西域的所有人也是如此。正是因为这个规矩,西域诸国的人才不会把主意打到大摩罗城之上。这里相较于别的地方,才算是消停安稳了许多。”
“至于方才当街死斗的那两拨人为什么要打,又是什么人,我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为我是个守规矩的人,所以我才能活到现在,还活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