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指落铁雁(1 / 2)
均州城外,一队足有二十余辆大车的车队浩浩荡荡,沿着宽阔官道一路向东南走去。
仔细看去,应东楼自长安城中带来的那两辆头号大车,就混迹在前段车队之中,车队后段是一长串板车,车上承载着油布包裹的木材,根根都有合抱粗细。
车队主人,是夔州白帝城的一方豪富,白帝张家。此次出行,是张家家主带着子侄去往真武山还愿,正好和应东楼一行顺路,于是结伴并行。
路上本来无趣,张氏家主乐得有生人结善缘,应东楼则看上了张家车队中的护院武师和镖师,一路上切磋技艺,可以砥砺修行。
“我们脚下这些道路,可都是真金白银铺设的啊。”
感受着仅有微微颠簸的车马,在大巴山内外做了半辈子生意的车中老人感叹道。
张家现任家主张怀仁,年已六十有二,早年间被称作白帝张半城。十年之前,因为膝下无子,担心偌大家业无人继承,去往真武山求神仙保佑能得一男半女。
不知是真武山真神显灵,还是张家广施仁义、接济穷人积攒功德,亦或是张怀仁老当益壮,两年前,张怀仁第三房妻妾终于为其诞下一子。老树开花的张怀仁兴奋之余,也没有忘记当年许下的还愿承诺,将家族山头上成材的香罗木砍伐一空,共计百棵,又寻摸了一些礼敬仙神的奇珍异宝,带着幼子亲自赶往真武山还愿。
老人约莫是因为上了年纪,格外絮絮叨叨,而且言语中带着长辈对自家晚辈的责备语气,口中总是一些“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之类的说辞,说你们这些出身膏梁门户的纨绔子弟,虽然无形中比我们这些无根浮萍一般、谁都能踩上几脚的生意人多了几重护身符,但身处江湖之中,总有风雨加身,太张狂难保不出祸事。
他明里暗里,是在说应东楼一行十人,便有灿然华服的七名女眷,还架着宝马良驹以及两辆头号大车,实在太过招摇,和稚童抱金过市没什么区别,得亏是太平盛世,不然早就被沿途山贼路霸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应东楼只有苦笑。
老商人哪里知道,自从长安城出来这一路,不过一月光阴,一行人已经遭受了几次飞来横祸。
他也不敢告诉老人实情,否则换来的只能是变本加厉的絮叨责备。
老人的侄子张佑庭,对应东楼一行倒是毕恭毕敬,不同于已经有些老糊涂的大老爷,他对长安四狂八少的威名算是有些了解,面前这位头等纨绔虽然没有前呼后拥拉起一支百十人的队伍出门,甚至随行侍从比自家还要少,但其门户所蕴含的底蕴绝不是白帝张家一介富商所能比拟的。
更何况应东楼骨子里自然流露出的名家气度,让商家修士张佑庭隐隐觉得,此子绝不只是什么凭着祖辈福荫为非作歹的纨绔子弟,无论从商从政,都未必没有前途。
“老伯教训的是。”
应东楼随口答道,态度倒是恭谨,老人虽然唠叨,应东楼却并不讨厌,因为张怀仁身上始终散发着一种经历过商场浮沉后水落石出的纯粹善意。
澄澈如温吞白水。
看过奸诈博弈,踏过血雨腥风,仍然心存善念,这种人,最是难能可贵。
张怀仁的幼子安宝,此刻正待在车队正中的车厢内,由娘亲和奶娘丫鬟看护着,安然沉睡。
年仅一岁多的安宝还没有大名,张怀仁的意思是,既然是真武山神仙赐福得来的孩子,那就由真武山道士给孩子命名,顺便求取几道福签和护身之物,保幼子平安。
应东楼这边,吩咐暖怀香炉麝烟待在后车,帮张家人陪安宝,其余人回自家大车歇息,自己和张怀仁同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说闲聊其实也不太恰当,因为老人毕竟是商家练气士,虽然修为低微,但对商家修行的路数熟稔无比,闲谈中不时透露出些许商家修行内幕,不同路数的青云梯、通天路相互砥砺,也能使应东楼受益。
张家队伍中,商家修为最高的其实是张佑庭,他是张怀仁已故的胞弟之子,如今正值壮年。因为张怀仁早年年老体衰又膝下无子,代管张家商事多年,将张家多宗买卖整治的井井有条。
商家修行路数特异,行商者往往福至心灵,修为与账上银钱一并水涨船高,而一旦不再掌财,对银钱商贾之事不再敏感,修为便会倒退。故而张佑庭如今已是商道六重楼修为,而名义上仍未张家家主、实际上退居幕后多年的张怀仁却跌至二重楼修为。
当然,商家一脉的练气士,修为提升所能抬高的武力极为有限,不要说和专精武斗的武道登楼者硬碰硬,即便是面对闲云野鹤的仙道练气士或医家练气士,武力也要矮上一头。张佑庭本人便是空有境界,即便以命搏命,在自家武道四重楼的护院武师面前都走不过十个回合。
和张氏伯侄闲谈半日,老迈的家主张怀仁渐渐困倦,和衣打盹。应东楼与张佑庭退出老人所在的主车,乘马随行。
张家实际掌舵者张佑庭,身披一身名贵华美的员外氅,衣袂衣襟织金,发冠上镶嵌着一块无暇美玉,白净面皮微微发福,两撇修剪精细的小胡子点缀在嘴唇上方,说不尽的富态稳重。仅从外表来看,比长安城许多豪商巨贾还要举止得体,有商道大家风范。
应东楼骑乘火龙驹,对张佑庭好奇道:“张兄,听老爷子讲,贵宗族也是白帝城境内数一数二的豪富之家,老伯膝下仅有幼子,此次千里迢迢前往真武山还愿,张兄随行,那夔州白帝城偌大家业,由谁留守?”
本来以应东楼的年纪,称呼张佑庭为叔辈、张怀仁为祖辈都不为过,只是白帝张氏素来谦恭,对这位来自帝都的公子以贵客相称,甘愿自降一辈。
更何况,如果不这么做,应东楼就该管不足两岁的安宝叫“张叔”了,实在不像话。
张佑庭笑道:“正是因为伯父偌大年纪还千里迢迢前来还愿,身旁又无体己人,做侄子的才应该随行。”
“至于白帝城内外的家产买卖,荒废一时又何妨?银子是赚不完的,伯父可只有一个。”
“张兄仁孝,天地可鉴。”应东楼感叹一声,为了陪自家伯父还愿,甘愿舍弃财粮滚滚来的生意,不愧是大善人张怀仁的侄子,商贾之家,却有君子风气。
“哪里哪里,我辈身为子侄,本该如此。”
张佑庭拱了拱手,道了声失陪,去往车队后方巡查。
应东楼乐得清闲,信马由缰,在车队间穿插纵横,和那些镖师武师插科打诨,好不自在。
“嘭!”
半空中突兀响起一声炸雷,应东楼抬头望去,看到上空十几丈处,有一道身影沿着官道疾速向前飞去,却不是炼神修士的御风而行,那道身影背后,竟然生有一双玄色羽翼!
那声炸雷声响,便是那人振翼排空时迸发出的声音,引得道路之上无数人惊呼出声,有生性胆小的驮马更是长嘶哀鸣,差点失了前蹄,引得驾车之人冷汗连连,不住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