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入长天窥大道（2 / 2）

元神出窍本是八重楼之上的修为才能施为的，应东楼这微末道行实在不足以为之，然而此刻的少年应东楼心境平和胜似阖然小死的禅宗枯坐僧，窥探到了一丝玄之又玄的大道痕迹，于是乎这一粒小到不能再小、本应离体便被世间风尘吹散的心神便无视一切琐碎干扰、直入太虚。

无物，无我，人法天地自然，一粒心神入太虚，应东楼“看见”若隐若现的日纬上高挂的宏大火阳，还有极远处璀璨的星河，无穷无尽的星辰在无垠的虚空中闪烁、明灭，时刻都有古老的星辰晦暗、泯灭，也有新生的星辰聚合、点亮。

何其壮哉，何其大哉！

如此宏伟的天宇，与区区人身又有何不同？星汉灿烂影动摇，观窍，观无，观道！

星辰即是窍穴！窍穴即是星辰！

星辰何其雄大，岂会无法承载区区一只秘境灵兽所蕴含的灵气？

这一刻，应东楼所“看到”的漫天星汉与内景中的全身窍穴所重叠，周身升腾起丈余的熊熊气焰在瞬间消失殆尽，赤身裸体的少年在颤抖，气焰被凝聚成浓郁若实质的灵液，充盈着他的每一处大小窍穴，换了寻常练气士，此刻哪怕是武道六重楼修为也要窍穴崩裂、当场身死。

然而此刻的应东楼双眸中有“日月星辰行其纪”的仪轨经纬，窥探到一丝天道的少年周身咔哒作响，如神人擂鼓，“噼啪”声中，一个个窍穴被炽热的火灵攻破、炸开。

原本只是作为气机停歇、流转之地的窍穴变成了一个个可以由真炁填充盈满的深邃汪洋，芥子可纳须弥，那刚才还难以驾驭、化作气焰外泄的火灵此刻融入各处窍穴之中，如同泥牛入海，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少年重重摔倒在地，沉浸在悟道之后极度的心神疲惫中，灵台封闭，连呼吸都极为微弱，俨然一副将死的迹象。

然而这一刻，吾煌真人凭空出现在裸身少年上空，挥手显化出少年来时衣衫盖在身上，深邃的苍老眼眸中惊喜占了九分半。

“如果是这孩子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

世人皆有欲望，诸子圣人所言清心寡欲也罢，降服心猿意马也罢，存天理灭人欲也罢，都是在与自身的欲望作生死之争。练气士降服龙虎、协理阴阳，固然能饮风吸露餐云霞，斩赤龙降白虎，乃至斩却三尸、除去心魔，剥离和磨灭饮食男女之大欲，不再被名利、权柄和荣誉束缚。

但即便身为陆地常驻的仙人，也仍然不免会去追寻自己所欲之物。诸如高峰、碧海、功德、草木、书画、对弈，乃至于纯粹的力量。

九州大地流传着许许多多仙人轶事，有玄门圣人沉迷泠然善也的御风而行，有武神熬练百年只为习得屠龙术，有六地菩萨耽于驭石垒山铸神山，有烂柯仙人痴迷闲棋冷子、苦求胜天半子，有儒家圣人得道之后仍在打磨书画，冲破法度窠臼，能书入木三分的斗方大字受百代服膺，也能一笔点睛、纸上笔墨化龙飞去。

历代火阳宫秘境主人都在寻觅一个能扭转秘境时空法则的契机，枯守一方天地千百年，连个饮者也无，使我如何不寂寞。

天地寂寥，大道如囚笼，我独不得出。

修道将近三百年的吾煌真人不再自称本尊。

“我来此间二百年，虽然功参造化，却也落得半生半死的可悲境地久矣，人世间万事万物，几乎已经遗忘殆尽，化身傀儡远游天地，所观想之景物，于我而言也不过雾里看花、隔靴搔痒，难解心头苦闷。”

“可怜此方无酒也无水，不可浇我胸中块磊。”

吾煌真人转过头来，盯着不知何时苏醒、神情错愕的少年。

“我要离开火阳宫，回到凡间看一看，散去一身修为都不要，用一双肉腿徜徉天地。由中原向东去，去往东海碧波天，蜃楼城中尝尝苦涩的英雄泪还有饮罢三日喉头仍有热气的乾坤酒；去往西域驼马古道和星宿海，看风沙滚走彩绘壁画上，登那高出天外的昆仑巅；去往北地再北边，直到风雪原上冰晶构筑的巨城风雪塞、北冥有鱼的天池寨；往南走，杀鲸岛上试试百炼刀，看看世上最美的鲛人和最丑的昆仑奴……”

“最后啊，走到腿脚不利落了为止，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小山坳，垒石结草成茅蓬。开上三亩五亩的菜畦，种上青绿的小葱、荠菜、黄芽菜，再弄上一整架的黄瓜藤，底下埋上两坛远方带回来的老酒。做一把竹摇椅，膝上盖上被阳光晒的温热的毛毯，引一条山间溪流到门前，听着水流潺潺，阖然入眠也罢，如此长眠也罢……”

说到此处，掌管一条货真价实的“天道”的老神仙，早已泪流满面。

恍惚间好像一位的少不更事的翩翩少年，身处仙人老朽皮囊中。

“应东楼，你听到了吗？帮我出去。在我脱离苦海之前，你不准死。”

“武人应东楼，敢教天下武人只觉得头上大日高悬的武人应东楼，你意下如何？”

应东楼缓缓穿好衣袍，郑重其事的正了正头上的小冠，把到嘴边的玩笑话咕隆咽回喉咙，笑容明媚如暖阳。

“本公子，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