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黄粱一梦三百年（1 / 2）
青衣小童齐舜卿，出自都畿道神都洛阳一户寻常人家，自脱离母胎之后便立地行走，能口吐人言，言谈玄玄，不似人间语。
父母异之，先后请来阴阳先生与本地相师十余人为其查看命理，第一人看罢婴儿八字，摇摇头转身离去；第二人支支吾吾蹦出几个字，只觉得灵台混乱；第三人摸骨看相，俱是如隔云雾，什么都看不真切。其余几人也大抵如此，过了将近三十日硬是看不清婴孩的命理。
直到婴儿满月之时，宴会之上自云端落下一位羽扇纶巾身长八尺的奇人，自称来自长安城钦天监，号青纶先生，先生看过婴儿如隔山水罩雾霭的骨相与全无掌纹的手相，又手起一卦，不由得喜色跃上眉梢，与婴儿父母做了一道协定，便将这小儿带到了长安城。
钦天监内，大监正青纶先生高升法座，却将刚刚满月的赤子婴儿奉在比自己法座还高半级的神龛之下，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自此之后，被赐名齐舜卿的小童身着粗布青衣，在钦天监中成长，所有人都告诉他，你是大监正青纶先生的记名弟子，之所以有这个祖坟上青烟袅袅的大造化，是因为你是一个古籍上所谓的“异人”。
正所谓人有古怪相，必有古怪能，青衣小童自幼没有掌纹，面相就连大齐命理勘验第一人青纶先生本人都看不真切，钦天监众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来历，只有一位皓首穷经的老监副私下说，这种情形大概是某本上古冷僻典籍中三言两语寥寥提到的“无命之人”，命格无法勘验，至于说没有命格究竟意味着什么、有何奇异之处，老监副摇头道古籍上再无记载了。
数年之间，齐舜卿与钦天监上上下下大小先生弟子都处的不错，但当时那位对他无比敬重、同时许他一个挂名弟子头衔的青纶先生反而对他不温不火，多少年未曾与他亲口传道，年复一年，好似将这亲手抱回钦天监的灵童彻底遗忘一般。
齐舜卿六年间，只见过自家师尊四次，其中三次还是天文科仪上的擦肩而过，虽说这位青纶先生位高术更高，深居简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青纶先生是在刻意规避和小童齐舜卿的接触。
少有的几次“传道”，也是将那几道术法要诀与注意事项整理成册，交由几位弟子代师传授。
慢慢就有人说，这叫凡俗畏果、仙神怕因，大监正青纶先生这是见齐舜卿命数特异，将来可能掀起风云无数，故而虽然命里有师徒名分，但为了不沾因果尽量减少与齐舜卿的接触。
齐舜卿自婴孩时，灵台通明，天资异于常人，修习的吐纳炼气功法是青纶先生为其量身打造的，行气要诀如何外人均是不得而知，只知道与现存诸子百家任何一门练气功法都有所不同。小道童修行速度极快，五岁勘破三四重楼间练气化精与炼精化神的大关隘，进阶四重楼境界，不耽于攻伐杀力，而是修了许多诸如观星观天相地堪舆等千奇百怪的术法。
日后庆云府中，武人铁铗突破武道五重楼关隘，还多亏了青衣小童在钦天监里读闲书时领悟的一门生僻的点化术法。
七岁那年，齐舜卿坐在钦天监观象台上，吊着一片草叶仰观流云，突兀感觉天上有粗壮如水桶的青白光芒一道，凌空灌顶而下，直入头顶泥丸宫，而后人事不知，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外界有大监正青纶先生手起一卦，算出齐舜卿所梦何事，立即就在观象台上摆下三重护法大阵，发动钦天监百余道官为其护法，同时上请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大意是事关重大，敢于玩忽职守者立斩不饶，死后魂灵摄在长安金刚牢长明灯中，受尽煎熬烹煮之苦。
观象台上，小道士坠在重重梦魇之中，见过许多支离破碎光怪陆离之处，只觉得一梦黄粱三百余年，见了前世诸多琉璃幻象。
幻象破损不全，小道士勉力拼凑，方才得知自己此身神意，是因为所在躯壳乃是黄泉冥界枉死城中一副先天道种的肉身遗蜕，而自己的前世，却是一位似人非人、似神非神的尘中隐仙，号“长留仙君”，出身并非在人界，故而无掌纹，面相如隔山水罩雾霭，即便是如今一等一的命理大师也难以推演前世今生。在数年前一场劫难兵解过程中出了差错，堕落阴阳界，几乎神魂俱灭。
至于说那场兵解之中究竟出了何等差错，以及跌破光阴界限、堕落阴阳界之后如何返阳，齐舜卿一概不知，记忆之混乱，几乎将小道士逼疯。
观象台上青光迸现此起彼伏，小道士口鼻七窍不停现出异象，护法大阵燃烧灵符贡品无数，醒魂回魂镇魂之力如浪潮般一浪一浪涌入大阵核心……直到三日之后，小道士才悠悠转醒，梦中拼凑起来的前世与转世记忆再次破碎，或者说被齐舜卿的一点灵光自行封禁，醒来后的青衣小童只觉得一场好睡，兀自坐起身来，内外三重护法大阵轰然崩碎如断弦，阵中道道真炁化作条条练带流转入小道士灵台泥丸之中，台下百余道官皆被大阵破碎所迸发的余势涟漪掀飞出去。
小道士懵懂无知，怔怔下台，伸手去扶台下道官，脚下一软又栽倒在地，差点把那道官的脑袋撞碎，再醒来时，已经出现在庆云府内宅一张藤椅之上。
过往记忆几乎全部消失，只知道自己成了含光街庆云府应家的小家人，书剑风流子应东楼的小帮闲。那时候的少年应东楼年不过十一二岁，还没闯出长安城四狂八少第三位的名号。
那一日纤纤雾尘，凝而成云，太阳高悬于九天之上，光线炽烈却不很闷热，应东楼半坐半躺在内宅葡萄藤下纳凉，薄薄的蚕丝纱衣透出其下肌肤的色泽，一侧有少女美婢执桃夭团扇为其扇风，少年见青衣小童醒来，放下手中书卷微笑道：“醒了？天气太热，先喝点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