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步步登楼,一夜跨三境;落拓青衫,昔年也曾风流(2 / 2)
青衣小童齐舜卿心中响起一句谶语:“五蛟同朝,一蛟成龙,真龙食气四蛟枯,金瓯全,四海平。”
月至天心处,清光播撒人间,碧天如练,光摇北斗阑干。风流如水千里白。
府邸盛会,如在积水空明中,十二美人好似阶下落雪堆砌,应东楼沐浴月光,呼嘘吐烟气,人景俱清绝。
这一夜,少年应东楼步步登楼,一夜跨三境,已入武道三重楼意气境。
……
长安城西方,天色刚刚破晓,官道上行人渐渐稠密。一位青衫落拓客缓步走来,脊背微驼,步入城内,经过那个名称取自“怀柔远夷”之意的怀远坊时,看着那些异域装扮的客商住户,眼中若有若无地露出一丝愤慨与无奈。
落魄浪子衣衫破旧,怀中抱着一卷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麻布,其中包着一柄剑。
有鲜衣怒马的风流少年策马经过,看着街道上一身青衣已经磨损地快露出手肘的落拓青衫客,不免有些鄙夷,好在没有一马鞭抽过去,只是横着顶端镶有翡翠的马鞭高声喊喝,叫落魄人让路。
落拓青衫客抬头看了看,紧紧怀中布卷,默默闪出一条道路。
他的剑术,神意所在乃是那一条直气,君子直道而行,任你王侯将相都要让路。
然而此时,这位天下第十一人胡子拉碴,精神萎靡,怀中虽然还抱着那柄价值万金的名剑轻王侯,但如今面对一个末等纨绔,却是十分顺从地让出一条宽阔道路。
神州洗尘,名列摘星楼冲霄榜第十一人。
摘星楼冲霄榜是大齐朝廷所颁布的武评,三年评定一次,如果有明显排名改换,还可随时更改。冲霄榜人数不定,初时是十人,在江湖中颇有微词,与天机阁的兵器谱天机榜差距也比较大,所以后来再颁布的榜单除了天下十人之外,还有三至七人不等,这十数人中有时候一字排开,有时候则有并列,信力越来越大。无论如何,近二十次颁布的冲霄榜在朝野上下再也没有大的异议。
早年间,武人洗尘突然出世,无门无派,师承不明,一袭青衫,身无余物,却携有前朝抚水仙君柳轻侯的仙人遗物,名剑“轻王侯”。
自称神州洗尘,手中长剑虽是仙人遗物,本人却是侠气胜过仙气,意气风发,专杀贼人乱党。后来又孤身直入边北辽东,将逃窜出国门的老魔头高崇岳斩杀,再以剑光击溃两座山寨的贼兵,救出一标被围困在雪山坳中大齐斥候夜不收。
等到神州洗尘返回中原,又会斗胡僧一圆罗汉,以剑问佛,双方苦战二十余个时辰不分胜负,随后两剑换三掌,穿透一圆僧琵琶骨,自身一袭青衫全部破碎,印着三个紫红掌印。此战过后,摘星楼冲霄榜便将其名列中原武道天下第十六之位。
此后将近二十年,神州洗尘行踪不定,然而每隔两三年都会做一件震动江湖的大事,什么剑扫日月山庄比武台、哀牢山呕血战群魔、落花斋碎割大小采花贼……十余年间从天下第十六升到天下第十一。
除了这些事迹之外,洗尘身在何处无人知晓,似乎他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家乡。
不过所有曾接触过洗尘并活下来的人却都说,神州洗尘,他的名字很怪,怪的不像中原人该有的名字,但他又确实确实是个让人难以忘怀的人,他似乎总是会撞破一些密谋,总是会陷到一些奇怪的事情中,尤其是与异域人有关的事,但当他将那些人与事的底细摸透之后,又会不远千里追杀首恶,一剑斩之。
直到六年前,神州洗尘远赴南疆,夜探魔教巢穴陷空山无底洞,碌碌无功,之后便不再出头,江湖上传言甚多,有人说他剑心蒙尘,和剑圣裴旻一样心气已坠;有人说他在陷空山无底洞里经历了大恐怖,中了心魔,得了失心疯,甚至可能已经身死;
还有人传说的更玄乎,什么洗尘仗剑走江湖,某一天突觉无趣,剑心蒙尘,随手将长剑抛下云端,之后隐没山野不再现世。后来有山野散人、樵夫猎户不时在密林中看到,一位须发花白的“野人”躺在树洞中酣眠,那树洞内壁浑圆,光滑如镜,显然非天然形成……
但随后的冲霄榜和天机榜里,神州洗尘依旧稳坐天下第十一之位,只是不再上升了而已。在那些擅长臧否人物的高人口中,这位青衫剑客已经是明日黄花,虽然身在天下第十一位,但与那位后起之秀的天下第十——人间最得意,谪仙人李长庚相比简直是霄壤之别。
前些时日,细柳原上那一场刀剑之争,已经沦为弹铗长歌落拓青衫客的洗尘也是观礼之人,见到有人以异宝窃取剑意,便提剑追袭而去,于细柳原上一剑裂六煞,穷追数百里与首恶吃猫鼠乞伏莫侯决战。
那一战,当然比不上细柳原那一场剑圣军神的刀剑之争,但也称得上气象万千。草原之上长风浩荡,洗尘剑光直行,剑剑直取乞伏莫侯心口,大漠吃猫鼠委实也是有些本事,功底扎实,掌中古剑“径路”性质古朴怪异,刀剑一体,承载有极大剑意,一连偏转洗尘六道剑气。而后乞伏莫侯以宝剑护住前心,硬接洗尘第七剑,被剑气击飞数丈,这滑头鬼竟然借势展开身形,又远遁而去。
洗尘再追十二里,身形被凌空一棍砸落,是那躲藏到塞北的妖僧独棍神佛遥遥望见洗尘升起的剑气,赶奔此处截杀于他,而后四周不知何处冒出二十三名大小盗匪贼人。神州洗尘出世之后早已习惯了这种追杀与围杀,只是一人一剑冲杀而已。
一场仓促围杀并没有困住洗尘太久,然而等他斩杀十一人、其他凶徒负伤遁走之后,迎面撞上的是乞伏莫侯蓄势已久的金铁鞘,宝器中吸纳的二十余种泾渭分明的剑气剑意经由主人倒逼,轰然射出,一击糜烂百丈。神州洗尘步行奔走数日又酣战一场,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拼着脱力呕血的代价递出最后一剑,削减几成冲劲,而后学乞伏莫侯的遁法借着余力向中原方向遁回。
等到彻底脱离危险,洗尘已经濒临精疲力尽,尤其是左臂被剑气所伤,血流如注,他只得蛰伏在临近边疆的破窑土穴之中将养,也不知外界白日黑夜,只是尽力调息行周天弥合伤势而已。等到伤势逐渐愈合之后,才独自缓步走回京畿道,终于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
洗尘走到熟知的茶摊门口,要了一壶满天星两个白馍。
这满天星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各种茶叶过筛时剩下的碎末,又称“高碎”,一壶开水冲下碎末子自然就成了茶壶里的满天星。满天星的滋味其实不输于好茶,只是失了形,难登大雅之堂,且冲泡之时冲一泡便能把茶味耗尽,再冲便寡淡无味。
市井茶肆多用此茶低价招待汗珠子摔八瓣的穷苦劳力,不由于其太过细碎,冲泡之时滋味更浓更沙口,有些高门大户也会饮用,当然他们喝的是由茗茶故意碾碎再用白纱包裹,投入茶壶煮开。
落拓青衫客将一壶满天星喝了半壶,肚腹涮的更加饥饿,拿起白馍正要入口,但听得耳边銮铃声响,一匹高头大马停在茶摊门口,落魄剑客将脸转背过去,若不是自己的旧毡帽和斗笠都已经遗失,还要用帽檐遮脸。
马上汉子翻身下马,一拍马背,那匹惹眼的乌骓骏马自行沿街走去。汉子衣袍一抖,放着空桌子不坐,径直坐在洗尘对面。
洗尘灌下一大口浓茶,拿起白馍就要走,对面那人按了按桌子,一股无形的威压仿佛铁壁落下,风雨不透,肩头如压山岳,青衫剑客叹了口气,只好原地坐下,无奈道:“拉不回裴旻就来找我,将军您是不是和普天之下用剑的都有仇?小时候不会使刀的时候被人用剑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