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顿开重重苦桎梏,今日方知我是我(2 / 2)
“至于说这些错漏,也不是随意而为,其中玄玄不足为外人道也。而即日起,那些被你记到脑海之中的错漏之处都会被某种……术法所修正,这数年光阴所锤炼的基础也不会白费,以你的资质和气运,武道六重楼之下如履平地。”
“而等你突破这文字桎梏,成蛟亦或是成龙,九重楼之上的大风景要不要去看一看,就看你自己了。”
应东楼默默无语,努力消化着涌入心湖的信息。
“你还可以问一个问题。”老人微笑道。
应东楼深吸一口气:“你究竟是谁。”
老人身形骤然消失,而又倏忽出现,已至应东楼身后,手掌轻抚,仙人抚顶。
应东楼咕咚一声趴倒在地。
老人收起手掌,看着年轻公子俯在地上的身躯,这才温言到:“贫道道号升玄。”
想了想,又补了半句:“是个古人。”
老人似乎回想起年少时呵气成白云的种种,心念百转,弹指间已走完了常人两甲子都难以经历的“心路”。心境恢复平湖秋月之境,再抬眼,望向东方极远处的天幕。
虚怀千载,风云百态,那个叫李长庚的年轻人说的不错,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惜哉,天地太窄;惜哉,天上太高。
一座青玉床榻之上,少年心神沉寂凝如芥子,阖然小死,魂魄肉身之上,有十八微不可查的修长金针透体而出,金针细逾秋毫,细看之下,五彩焕然,竟然于芥子之地镂刻有种种世人闻所未闻的远古篆文,细微处以可透光,仿佛是上古先天神器锁龙柱微缩而成。此物与玄门旁门炼体术用以抑制修为以求一举飞跃的困龙钉有三分相似,但其中道韵分量却不可同日而语
金针逼出,少顷,少年眉目扭曲变换,如皮下有蛇虫翻滚,半晌已是换了一张人脸,但见此面眉头昂起,双眉修长,至于衔接一处,是为连心眉。耳白耸长,龙骨吞虎,五岳四渎尽见峥嵘。周身骨节爆响如雷震,身躯拔高寸余,如果他在此时睁眼,还能看见一双古今罕有的重瞳子。
短短十数息,少年骨相已完全改变,是相书上所谓的人间百相最高品秩之一的天人相。
不,那绝不是简单的天人之相,二者看似一般无二,实则细微处有云泥之别,少年隐藏在维持了一十六年、连天下十人都无法勘破的障眼法下的“真相”,恐怕是仅在某本极其隐秘古籍上隐晦记载的罕见无名相,还在至高十二相之上,早已超脱了人间相术可推衍的范畴。
那副身躯,在天下摸骨断相之术登峰造极的一小撮人眼中,仿佛一条古意苍苍的大龙横卧软榻之上,泰然酣眠,那股力压万千俗物的压迫感仿佛要将胆敢以相术窥探者碾作齑粉。
实际上,少年床榻旁十八人中已经有六人目眩神迷,七窍溢血,有摇摇欲坠之感,其余人中,要么感知鲁钝无法勘破那少年“真相”,混沌无知,反而幸免;要么及早封闭六感,方才稳住心神。
升玄道人此时已经换了一身道袍,披鹤氅,腰系水火丝绦,头上依旧没有戴道冠,手持一柄类似银丝材质编就的麈尾。此时拂尘丝分作十八束,以气机牵引那十八人逼出金针,在少年彻底现出“真相”的那一刻,立即将麈尾收束成一处,虚空一划,勾动青玉床榻上早早布下的阵法将少年身躯中的神意“压胜”而下。
随后腾出一只左手,一点灵光即成符,点点结成仙人箓。灵符现世,立刻沟通一座螺蛳道场,将应东楼连同一座千斤之重的青玉床榻以遁光包裹,一并扔进其中。
“嵇昌,干活了!”
升玄道人身形化作一道流光随着青玉床榻遁入螺蛳道场,符门关闭,他可没有道场主人那开门户的本事,一道符门仅能容纳遁光经过。
螺蛳道场内,主人挥手打散面前云案,面目之上不断流转变幻的混沌之相也显出凝重,足下厚重云海俱都滚滚流散,显露出一片琉璃境地,道道霞光托住青玉床榻,缓缓落在琉璃境地之上。
地面光华流转,螺蛳道场太虚境界的道气与整座青玉床榻渐渐融为一体,床榻上少年身躯呈现出来的神意被道气压胜,逐渐从这份“真相”恢复到原本的面目。
但是此时的应东楼,早已不是之前那一副无法修行诸子百家所有炼气修行道路的样子。升玄道人运用一种类似天眼神通、洞察力更胜于天眼的瞳术仔细勘验,但见应东楼四肢百骸在长年累月的外门修行之中已经被锻炼的功底扎实,原因无二,他修行的那些所谓外门炼体之法是经由兵家专人编撰的,剔除了所有会造成暗伤积累的修行方式,名为炼体,兼能养神。
而且少年的经脉窍穴更是惊人,在年复一年的聚气尝试中转换了数十种法门,基本将全身奇经八脉十二条经脉和单、双、奇七百二十处窍穴全部打通,并锤炼得无比坚韧。
先前应东楼聚气时感受到的所谓全身经脉空空荡荡如宵禁中的大街,其实便是和先天通脉异曲同工的全身经脉几乎全部打通的境地。此时这具肉身别看没有任何修为,如果有大修士以类似灌顶的法门灌注真炁,这小子几乎能容纳一位武道八重楼的全部修为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要知道,灌顶之法、嫁衣之术等等法门,平白损耗总在三成之上,一位武道八重楼圆满武人或八重楼圆满的百家修士如果想要转嫁自身修为,顶破天能够灌出一位堪堪达到七重楼修为的修士,这还得是受灌顶者天赋资质不错的情况下,如果那人天资再差半筹,接受八重楼全部修为的灌顶能直接把经脉窍穴崩碎。
道人修道百余年,见过形形色色天资绝伦的天才、天材、道种、妖孽何止十个二十个,可要论特殊,床榻上阖然沉眠的这少年仍是第一位。不说他仍然隐秘在幕后鲜为人知的跟脚,单论如今这幅躯体的造化,将来便有望争一争摘星楼冲霄榜天下十人的位子。
升玄道人在这方太虚境界之中毫不收敛自己的心声,此地主人已经察觉到了,道场主人此刻双手十指圈转分阖,十道霞光扣入应东楼周身窍穴之中,将其中显化的“魔障”一一消弭。
“牛鼻子,想得太远了吧,这孩子如今还是个门外汉呢。”
道人摇摇头:“门外汉?你可知他这些年子午功从未耽误?他表面上沉迷酒色,可为了不断去修行童子功的希望至今没有破身;明明能饮却极少酩酊大醉,哪怕是身在花船酒肆之中都不曾沉醉不知归处……他的积累比从小稳扎稳打的修行者只会高不会低,更何况他那些试错的歧途其实每一步都不曾走错。这孩子,贫道觉得天下十人,他配。”
名叫嵇昌的道场主人不置可否:“决定把我囚禁在此的那个人,他的谋划不仅仅是一个天下十人这么简单吧。”
升玄道人点点头,那个人的谋划,可不仅仅是造就一个天资极佳的怪物那么简单,不过幸运的是,如此重注之下,那人却并未将少年当成既定的工具。
这孩子最终要成为什么,还是要由他自己做主,任何人都帮不上忙,否则只会道破天机,惹得因果无数。
稽昌不再言语,逐步将应东楼的身躯与铭刻了无数篆字符箓的青玉床榻剥离开来,同时也将这方太虚境界沾染在他身上的道意消弭掉,不然把这人轻易送出去,一身不属于这方天地的道意残余会立刻会引来四面八方无数高人巨擘与邪祟妖物的注视。
升玄道人见时机成熟,立刻接管过应东楼的身躯,以气机替换掉稽昌的霞光,再以灵符开路,一道遁光脱出螺蛳道场。
那十八位负责拔针的道人早已准备好了衣袍鞋袜,替应东楼穿戴。螺蛳道场内,那位名为稽昌的“人”重新落座,面前云气如大潮般汹涌而至,将琉璃境地全部隐没,一大堆未开封的酒坛重新浮现,稽昌看了看,一坛也没有开。
忽得符门闪现,一道遁光送进来一只铭刻有“滥觞”二篆字的酒杯。
他伸手接过,只见其中盈满屠苏玉液,是那未曾谋面的幕后之人送来的贺礼,稽昌长笑一声,高卧且饮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