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1 / 2)
饮到酣畅时,吴伉放下羽觞,忽然双手十指轻弹几案,白眉耸动,曼声吟唱起来:
“东城高且长,逶迤自相属。
回风动地起,秋草萋已绿。
四时更变化,岁暮一何速!
晨风怀苦心,蟋蟀伤局促。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
他声音柔和温静,却又气韵悠长,颇有一种安抚心灵的作用。
渠穆默默听着这熟悉而久疏的曲调,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慢慢放下耳杯,细细聆听,眼前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那时洛阳城内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他们两个少年内宦瞒着武技师父,清晨东城谷门一开就偷偷溜出城去,追风逐日,打打闹闹,一路跑进邙山深处,稍稍缓解被迫长时间练功修行的疲累和烦躁,虽能略微欢乐几个时辰,但午饭前就得再度返城。回头路却是脚步踟蹰蹒跚,向山下望去,根本看不到那苦海之边在何方。
听到“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一句时,更是心贼悸动,竟然起了共鸣。
吴伉恰在此刻停了下来,白眉一抖,手掌平放几上。
“年老善忘,下面却不记得了,真个扫兴。”
渠穆淡淡一笑:“吃你些酒食也要计较。”
左手伸出,合着吴伉之前节拍,轻击几案。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被服罗裳衣,当户理清曲。
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
驰情整中带,沉吟聊踯躅。
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
这首《东城高且长》下半阙说的却是个美妙的“燕赵佳人”梦,渠穆修炼有成,气出丹田,声调铿锵有力,全然不似吴伉那么阴柔婉转,唱了两句就感觉不对味道,勉强唱完,张目叫道:“这个不美,且听我的。”
他吟唱时吴伉脸上一直作呵呵而笑状,白眉更不停抖动,似乎十分开心。听他喧嚷不爽,摇摇头,便也由他。
渠穆薄唇微抿,左手又拍了几下案几,想了想,便再起一调:
“将进酒,乘大白。辨加哉,诗审搏。放故歌,心所作。同阴气,诗悉索。使禹良工,观者苦。”
这首《将进酒》却是一首铙(náo歌,也就是军中的鼓吹调,词曲意态豪迈,渠穆唱起来大感神清气爽,不过短短十句歌词,被他反复唱了三四遍,极是酣畅过瘾。
吴伉歪着头倾听,好容易等渠穆兴致过去消停下来,微笑道:“倒是适合了你。”
“唱也唱了,你也该满意了罢?”渠穆乜着三分醉眼,“将进酒,乘大白。你还有一壶酒,我已经闻到味了,快点拿出来,休得私藏。”
吴伉也看着对方。
他喝了不少酒,一双雪眉下,两眼反见清亮,这是耐饮之相。只是双膝歪斜,半臀置地,已经不能保持正常的坐姿。
“渠穆,你我相交,有三十年了吧?”
“唔……三十一年整。”渠穆沉吟,略略一算,连田旭那小子今年都十八了,真是时光飞逝。
二人心头同时泛起一股名为“陈旧过去”的紊乱情绪。
三十年光阴,人的大半辈子,其实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啊!
吴伉点点头,喟然一叹。
“我有三问,你若全都答了,那一壶百草醪,自然归你。”
渠穆舌尖不由舔舔上唇,果然是百草醪!田旭这小子自从当了汤官丞之后,愈发过分了!
百草醪是宫禁里的顶级药酒,以数十种奇花名草精酿而成,极其难得。除非廷宴,平日便连黄门令张让、大长秋赵忠也很少能喝到,以渠穆尚方监区区秩六百石的身份,三十年来只不过偶然间饮过一杯,他尤其喜欢酒中的那股异香,凝结了百草的精华,简直是闻之欲醉,印象深刻。所以适才一嗅室内酒气,就猜到吴伉肯定还有私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