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劝降（2 / 2）

他也喜欢讲故事，而且很会讲故事。一个人寂寞时，听听故事是一种很好的消遣。历史是一个又一个由时间精心挑选的故事组成，而人生是一个连着一个的粗糙的故事构成的。

他讲的故事，是关于他祖宗的陈年旧事。他们都喜欢讲他们祖先的故事。他的祖宗名叫韩知古，是后唐的官员，随着后唐皇帝李克用攻打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被阿保机所擒，阿保机没有杀他，还给他封了官。韩知古对后唐忠心耿耿，寻了个机会逃回后唐。可是后唐人不要他了，后唐人视他为叛徒，叛徒是可耻的，他们对他白眼以待，他处处受到歧视，他在后唐活不下去，于是他又折返回了契丹，阿保机依然重用他，拜他为南院枢密使。

“一旦你成为俘虏，你再也回不去了。”这是韩德给我讲故事的主旨。

他给我讲故事时，我报以沉默。

他的故事讲完了，他走时给我留下一册书。我翻开一看，是《李陵答苏武书》。

“身出礼仪之邦，而入无知之俗，违弃君亲之恩，长为蛮夷之地，伤已！”读到此处，我的眼泪不禁滚落下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流泪了。作为战将，面对各种各样情景下的残酷的生死搏杀，只有流血，有的是疼痛，早没有眼泪。战将是不相信眼泪的，那是在没有被俘之前。现在我的眼泪出来了，因为我是一个俘虏，一个囚禁在北国的俘虏。

我每天都看李陵书，每次阅看都不觉泪下。一千年前，也有一个汉人将军，为胡人所擒，身处北地，“但闻悲风萧条之声，远听胡茄互动，牧马悲鸣”，也同样泪水滚落尘埃。时间隔了一千年，人不同，情景却相似。历史不时地以相同的方式演绎着，剧中的那个悲情人物，有可能是你，是我，是他。

我只是触景生情罢了，我并不能理解千年前的李陵，我不能理解李陵最初被俘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死”，而是选择了“生”。这与我们汉人所受的儒家教育不符，我们的汉人受的教育是杀身成仁，舍身取义。不过，李陵时代的儒家还没有独尊天下。

活是机会，也许当时他也这么想。

就这样过了一年半载，也许是数年，一个不知未来生死的人，对时光的流逝逐渐麻木。他们倒是很有耐心的，也不逼我。

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散步。听得胡腾儿和耶律雄奴在聊天。

胡腾儿道：“有一个大热闹，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耶律雄奴：“有何大热闹，值得我们一看？”

胡腾儿道：“杨无敌的首级，挂在了城楼上。”

我一听，心被钢刀猛刺了一下。我厉声问道：“是何事情？汝等给我细细道来。”

两位番兵吓了一跳，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我说话。

胡腾儿盯了我一会儿，道：“给你讲讲也无妨。辽宋两国交兵，宋军大败，杨无敌受伤后不愿被俘，头碰李陵碑而死。大都统耶律邪沙割了杨无敌的首级，送进南京请功……”

我大叫一声，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