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2 / 2)
迷雾海纠结着、疑惑着,再不敢贸然上前。
它有预感,这个回头的超脱者,似乎和它之前见过的那些并不一样。
别的鸟人,翅膀上可不会落下腐蚀它的光点;
别的鸟人,也不会满身是血,看着残暴又冷酷;
别的鸟人,更不会提着染血的十字架(它记得,这可是鸟人们超脱的核心,离开接引台……
染血的十字架……
这十字架很新鲜,中心处的红色心脏依旧还在鼓动,有泵出的血液漏过尚未干涸的血管,沿着鲜红的架身,凝聚成不详的血线,从十字架的尾端,聚积成滴,一滴一滴溅落在冷白的石梯上。
洁净、神圣的接引石阶上,有了一条鲜红血点连接的线条。
来客身后的雾墙在安全的范围里紧缩着聚拢,依依不舍地跟随着,像是乞食的小狗一样,在台阶落下的血点上沉降为浓白的一片,享受的吮吸着血肉的馈赠;
等这片小范围的浓雾散去,血点消失不见,石阶再次洁净如新。
来客曾经白色的衣袖和质朴的布鞋上,同样有血液浸染的痕迹。
这次鲜血的来源,是被衣物包裹着的来客本人。
雾海凝视着来客胸腹间显眼的红色痕迹,刚刚品尝过鲜血的意识中,自然流露出垂涎的情绪。
一步一个血色的脚印。
身后的道路上,血色脚印上覆盖着浓白的雾气,还尚未散开。
来客的伤很重。
他的脚步沉重,缓慢,是受到提不上气的沉重伤势影响。
他该休养一段时间再回头的。
到那时,他的情况会好上许多。
可是,要是来不及怎么办?
不知走了多久。
血色脚印渐渐暗淡。
落下的血滴也逐渐干涸。
“唔——!”
似乎看到了什么。
超脱者的脚步不再稳定,开始急促起来。
他是带着目标而下,步行许久,伤势略微好转,体力足以支撑他的急切,脚步就变得匆忙。
他以为自己要找寻许久。
他挂念的人,固执,孱弱,身量也小,要是隐藏在石阶迷雾的一角,他得上下好久才能找到。
偏偏,答案比他预想过的最近还要更近。
“泰亚——!”
急切的脚步不知所措地停下。
回头的超脱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该这样的……
他看到面前散落一地的木头遗骸。
——遗骸。
几乎想不到更好的词语去形容他眼中所见。
遗骸散落的中心,是他见到伽拉泰亚最后一面时的所在。
来者蹲下身子,之前辛苦夺得的十字架也不在意,只是胡乱地放在了一边。
他几乎是趴伏在这片遗骸边,捡起石阶上一半的木头脚掌,珍惜地收进胸前的衣袋里。
衣袋里鼓鼓囊囊,是早就收好的那一套贵族服饰。
脚掌下方的石阶上,歪歪倒着似乎可以看出形状的细长木棍,他也同理收好。
这几步石阶,他行得缓慢。
尽可能地找寻着他所希望的一切。
“泰亚!”
他也有出声呼唤,声音干哑,胆怯,又恐惧。
——回应我吧……
他不敢停下呼唤。
“……”
可周围只有迷蒙的白雾翻腾,并没有眼熟的闪亮气泡亮起。
因着这片沉默,皮格马利翁,他曾经强行压抑的恐惧与不安,终于得到机会,汹涌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泰亚——”
“——不要,扔下我……”
伴随颤抖的声线,有温热的水滴,落在衣袋里的木头肢体上。
他大概是迷雾海的意识里,遇见过最大胆、也最冷酷的接引者了。
戈恩欢迎他的加入,为他点燃生之余火时,只以为黄泉底又多了一位足够强大的战士。
接引者相信黄泉的筛选机制,能走到接引石台处的同族,都是优秀的。
而这群优秀的同族里,就戈恩所了解到的:
大家一般都用平均水平的十字架做基,平均水平的道德修养做人,还有平均水平的智慧处事——平均并没有不好,最初的那一座、没有被伪神所掌控的启蒙之城里,就有句话被传扬得很广,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
黄泉底里的超脱者,大家都是“广义上的好人”。
也因此,即使了解到,皮格马利翁的十字架异于常人的巨大,也只让戈恩感到惊喜。
生前越多的罪孽,在黄泉之上,会化作最深刻的负担。
这负担若是承受了、接纳了,也会化作新一次生命中,最强大的力量。
戈恩先生为新伙伴的强大而欢欣鼓舞。
当然,身为骁勇的战士,经验老道的他心中也升起过下意识的疑虑:
——如此庞大的罪孽,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
——生前的皮格马利翁,到底是什么人?
顺着问题继续深思,对于善恶的判断、罪孽的定义等等问题接踵而来,已经超出了戈恩先生的认知。
而且,黄泉的筛选机制从没出过岔子……
近来和这位后辈简短的交谈里,也能看出,皮格马利翁是个恭谨、知礼、有分寸的优秀之人。
于是,这疑虑就在戈恩脑海里一闪而过,又被其他的纷扰盖过,什么也没留下。
理所当然的,戈恩将自己毫不防备的后背交给了后辈。
作为回报,后辈也给了他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