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再见杨先生(1 / 2)
后园还是那座后园,白墙灰檐,歪脖垂柳,满园墨香。后园很干净,不落一片树叶。学堂的四扇大门敞开,除了朱锦杰兄妹,还有几个本家的朱姓子弟坐在竹制的书桌前,他们的正襟危坐,看起来更像是装出来的。因为杨老先生今天的心情不大好。此前,他刚刚十分严厉地责罚了一个朱姓子弟。老先生看上去又老了一些,一如即往地没有精神,坐在书案前,微垂着头,眉毛长得盖住了眼睛。不论老先生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朱家子弟们也总是能感觉到有冷飕飕的目光打在身上。
方凌三人进到后园时,老先生的眉毛挑了一下。进到屋中,朱锦泰大大咧咧地坐到书桌后面,朱锦山则像征性地向老先生问候了一声。
方凌躬身行礼,杨老先生面无表情,上下打量方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说了一声:“很好!”
方凌不明白这话所指,也没接话。他看向杨老先生那双躲在眉毛后面的眼睛,忽觉得杨老先生很陌生,远不是以前那个有些啰嗦,一心讨好主家,势利得有些猥琐的先生了。
让人意外的是,朱锦泰兄弟俩屁股还没坐稳,就被杨老先生叫到一边罚站。这兄弟俩迟到是经常的,但被责罚,却是从没有过的事。兄弟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以至于忘记了辩解。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十分折面子的事,尤其还对着方凌。
杨老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方凌,朱家家主待你为上宾,可这里是后园学堂,进到这里就当守好弟子的本份,你可明白?”
方凌再次行礼道:“学生明白。”
杨老先生用鼻音“嗯”了一声,却不明言方凌可以落座。朱紫珊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爽,心想,先生今天是怎么啦?她摆着小手让方凌坐在她旁边空着的一个坐位,杨老先生,冷眼扫了一下,却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方凌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尴尬,有点后悔和朱氏兄弟来后园。好在杨先生咿咿呀呀地开讲了一篇道论,尽管方凌不太喜欢杨老先生迂腐而又生硬的讲解方式,但学堂里的感觉,他仿佛又置身于碧莲峰下的那间竹舍中。
一阵淡淡的体香传来,方凌遁着味道看向朱紫珊。只是那一瞥,宛若秋雨的季节。他看到小姑娘明眸皓齿,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上翘,映着窗外的亮光,她脖胫与耳廓上显现出一层细疏的绒毛。朱紫珊转过头向他莞尔一笑,两人的目光短暂接触在一起,方凌忽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胸口有些紧,面颊有些热。
方凌慌忙低下头,耳中忽传来一声尖锐的冷笑。这是一个成年人的声音,虽显老态,但方凌觉得这不像或则说根本就不是那位杨先生的的声音。可是学堂中除了杨老先生,就是他们这些少年了。他动用神识,向四周探触,顿时愣了。他看到的杨老先生是另一副面容:面色阴桀,眉毛下的那双眼睛中充满了狠毒,五官狰狞,丝毫不是杨老先生的样子。方凌抬起头看向坐在前面的杨老先生,杨老先生一如此前那样,坐在那里好像睡着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方凌十分诧异,他眼中看到的与他神识感知到的显然不是一个人。毕竟他只有十三四岁,几乎没有世间的阅历,自然不会想到易容易颜之术。在他眼里,杨老先生即便缺少应有的师德,但也是一位教书先生。
突然,他的视觉变得恍惚起来,杨老先生的身影中有一些模糊的虚影和重影,他揉了揉眼睛,进而感到自己的神识像被在抽离,有些不受控制。那团虚影像墨汁滴在水中,渐渐扩散成为了一团不规则的浓黑。之后,浓黑的中心出现了一个旋涡,瞬间,旋涡就形成了铺天盖地之势,把方凌吸扯进去,身在旋涡之中的方凌像一叶浮萍,显得渺小而无助。他眼前是黑色的浓雾,并有一种重压般的窒息。他在虚空中感到阵阵晕眩。
虚空?他忽想起自己仍应在学堂之中,那么身体所置的这个“虚空”,应该仅是神识中的幻觉,同理,眼前的浓雾、旋涡、以及感受到的窒息与晕眩,都不应该是真实发生的。他这样想着,心中安稳了许多。虽然四周仍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周围原来的物景,但有一瞬间,他已经清晰地感受到屁股下面那面硬梆梆的椅面了。他想,自己可能受到了某种神识攻击,那种旋涡的吸扯,应该是某种吞噬他精神神识的手段。
他冷静下来,努力看清身处黑色旋涡中的自己。一团耀眼的绿光,在那片浓黑中炸开,黑色的浓雾,就成了破败的棉絮,丝丝缕缕,难以成团。一声清厉的鹰鸣,响彻在高远无边的虚空之中,也激荡着他的心扉。
“暗金?”随即,他想到这既然是神识幻觉,就不可能真的是暗金来了。而且这个时候,暗金也没有任何道理会出现在这里。想起那只任性而又高傲、刁蛮而又顽皮、极通人性的远古天鹰,方凌不由自主地在嘴角挂起了微笑。
“它现在哪里呢?可还好吗?”
想到这里,方凌双手一展,挺胸一声长啸,那团耀眼的绿光化成一把利剑,刺向无尽的虚空,直至化成一抹淡淡的清光消失。被震散的已如破败棉絮的黑,则一片片地燃烧起来,从空中滴落。
“哗哗啦啦”一阵桌椅散架的声音。
学堂中的朱家子弟一个个头晕眼花、极其狼狈地顿坐在地上,桌面和椅腿散了一地。太突然了,虽然那声长啸他们听得十分清晰,就发自学堂之中,但他们判断不出那声长啸发自谁人。朱紫珊虽隐约能听出好像是方凌的声音,但她实在不明白这是何故。
方凌的眼中,四周渐渐清明起来。最先站起来的是朱锦山,他吃痛地揉着屁股,又用力摇了几下脑袋,消除了耳中的嗡鸣。他十分警觉地环视了一下,看到方凌面前的书案也散架了,但方凌像没事人似的坐在那里。再看看自己和他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一个个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哪还有半点大家子弟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