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修行的缘起1（2 / 2）

路争鸣，这个小脚趾指甲分瓣的家伙，从1989年户口登记的时候，就被标记为“鄂伦春人”。而直到12岁小学毕业的时候，他还连一句鄂伦春语都没听过，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会说鄂伦春语。沐浴现代文化教育的他，总觉得与生养他的族群格格不入。尤其是当他需要去“放鹿”的时候。这种类似于民俗表演的活动，纯纯是把他这样一个普通英俊的少年，当成了看客喜欢的猴子。

换上从俄罗斯进口的手工鹿皮靴子，披上硬邦邦的鹿皮袍子，再带上梅河口批发市场里买来的草编帽子，拎起那根据说祖传的黑的发亮的鹿皮鞭子。然后赶着十几头养殖梅花鹿去往后山的农场，那里稀疏的灌木林里，有着他要过夜的四处漏风能看见星空的桦树皮帐篷。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他一个正经的索伦人，怎么就因为被划分为鄂伦春人就要去表演生活得像一个鄂伦春人。

他的爷爷的爷爷开始，就住在温暖的夯土房子里，就吃上了雪白的面粉。而一百年过去，他今天却要返回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这个时候，他就会怀念姑姥姥，那个对她极致偏爱的牙齿都掉没了的老太太。

老太太没有正经的可用作书写的名字，她的身份称呼决定于对方跟她的辈分关系。一辈子没结婚，却养育了村里好几代的孩子，为了便于理解，你可以当做是那个时代部落里的幼儿园阿姨，或者古老一点的叫法--保育员。路争鸣小的时候，姑姥姥已经看不动精力旺盛的小孩子了，那时候他上正经的幼儿园。只有在放学回来，他才会跑进姑姥姥的院子，一会去喂兔子，一会去撵鸡，一会去菜园子里抓虫子。老太太会点着一根拇指粗细的褐黄色的拄棍儿，在窗根底下看着她，和蔼的笑。

如今，老太太埋葬在小龙溪的上游山坡上，紧挨着传说中黄色巨龙的传人和森林之神的女儿。她的永眠之地非常符合索伦人的传统--在平整的土地上摆满了一圈她这一辈子收集来的各种各样的石头。这石头圈里则是生前亲人们送给她的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是动物的牙齿，有的是一截奇形怪状的木头，有的是一片羽毛，或者是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因为姑姥姥实在是活的太久了，以至于她的石头城堡里，看上去像一个有奇怪物品收集癖的成了精的乌鸦的巢穴。

每次轮到路争鸣的表演班次，他都会趁机来看看姑姥姥的城堡，顺便带来一块从河滩收集来的漂亮的小石头。他实在是太爱这个装满各种奇怪故事的姑姥姥了，那是一个个不曾也不会出现在书本上，更不会出现在广播和电视里的奇奇怪怪的故事。

他记忆最深刻的，可以确信就是姑姥姥所说的，森林之神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森林之神醒过来，看见林间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有飞翔的鸟，有奔跑的鹿，有追逐花儿的蜜蜂，有织网捕猎的八脚怪。森林之神非常愉悦，每天穿梭在林间和各种各样的的树木花草以及动物们玩耍。直到白色魔鬼的降临，树叶会枯萎，鸟儿会飞走，蜜蜂会死去，鹿群会蜷缩不动。森林之神很难过，可是她找不到办法，她只能化作鸟儿每天在天空飞翔，希望找到一片白色魔鬼没有侵占的地方。后来，一位充满力量和智慧的女人来到了森林里，她接受森林之神的嘱托，来照料神的子民。

她拨开积雪，帮鹿群找到草和苔藓；她摇晃树枝，让鸟看见枝头剩下的果子；她找到温泉，保护蜜蜂不被冻死；她搭建树皮帐篷，庇护那些弱小的动物和昆虫。

可是白色魔鬼的雪实在太多了，她每天耗尽力气，也跨不过一个山梁。于是她只能向森林之神祈祷，祈求神赐予他飞翔的能力。这样她就可以去到更远，去帮助更多的生灵。

后来，她随着岁月不可避免的变老了，可是她仍记得自己对森林的承诺，于是她把与神缔结的契约传给她的后代。

很多很多很多年以后，这份契约传到了姑姥姥的身上。据她自己说，她记得走过的每一片森林，趟过的每一条河流，摸过的每一块石头，睡过的每一片草地。她只要闭上眼，就可以像鸟儿一样飞翔，看到她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姑姥姥就像一个林业调查员一样，能在屋檐下如数家珍的给他描绘方圆三十里的每一块好玩的地方。

在又一次成功为姑姥姥的石头城堡添加了一块“巨石”后，路争鸣得意的给了自己一个赞赏的笑容。这个爱吹牛，爱说瞎话故事的老太太，或许已经回归森林之神的怀抱，早就忘记了那个帮他“继承”契约的春天的下午了吧。

他还记得自己闹了很久，哭的鼻涕和眼泪弄花了小脸儿，信誓旦旦的要做老太太的契约继承人，要在林中快乐的飞翔，像鸟儿一样。

像，神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