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修行的缘起2(1 / 2)
放了一下午梅花鹿的路争鸣,觉得浑身的精力都被游客吸走了。
躺进这个年龄远超自己的桦树皮帐篷,终于把被人窥视的羞耻感甩掉。那种每一个毛孔都插着倒刺的感觉,真的让一个大小伙子难以忍受。尤其是,还有一个导游阿姨指指点点的大声讲解的前提下。弄得他觉得自己就像历史博物馆里原始人展示区里那个长满长毛的模特。
为了度过接下来无聊的夜晚,他开始头脑风暴--胡思乱想。一会想到后岗大柞树那里的黄毛松鼠,一会想到小龙溪水潭里透明的小虾。他开始有点困倦了,像是婴儿一样卷缩成一团,膝盖顶着下巴,手抱着小腿。刮进帐篷里的一丝风,把他吹浮起来,飘向天空。从帐篷顶部的缺口一直向上,高过灌木,高过树顶,高过山岗,一直贴近云朵。然后他慢慢的移动,一会向东,一会向北。
他看到了小龙溪源头的小瀑布,看到了老柞树上的喜鹊窝,看到了山沟里聚成一堆的梅花鹿,看到了村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就这样一直飘啊飘啊,越飘越远,越飘越高。
他开始听见声音,最开始是小溪的水流声,然后是村里的犬吠,再之后是林间的风,再之后天上的云
突然一道金光闪过,一声巨响无比的炸雷在耳边轰来。
他坠落,从云端,从树尖,从草叶,坠落到地面,到土里,到河面。他像一粒被磨碎的麦子,变成了面粉,分散在每一个地方。一种灼热的痛占据了他的思考,那痛苦类似碰着了烧红的炭火,类似被石头割破了皮肤,类似从鼻腔灌进了河水。他想挣扎,可是却没有手脚;他要喊叫,可是却没有嘴巴;他要哭泣,却找不到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慈祥的声音在弱弱的叮嘱---“你要集中精神,集中力气,集中”
如果这是一个噩梦,路争鸣正在想办法从梦中醒来。
他记起来的第一件事,他是个人。一个被女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人,一个一点点长大的人,一个会跑会跳的人,一个会笑会哭的人,一个饿了要吃饭的人,一个吃饱了要找乐子的人,一个有人照顾有人喜欢的人,一个有自己秘密的,一个会唱歌会舞蹈的人,一个不甘平凡充满幻想的人。
他记起来的第二件事,他在哪里。一颗小小的星球上,一片辽阔的水域旁,一块沟壑不平的陆地,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水,一块小小的山间林地。
他记起来的第三件事,他在干嘛。他变成了虫会鸣叫,变成了花会绽放,变成了鸟会飞翔,变成了鱼会游泳,变成了云,会飘荡,然后他好像就变成了雨。
他努力不让思绪飘散,不断告诉自己,回到身体,回到身体,回到身体。
也许,又过了很久。他听见一个亲切又焦急的声音呼唤他的乳名,听见一个温暖又浑厚的声音呵斥着什么,看见一束光,从山沟的里头照过来,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抱着他、摇晃他
分散在林间的自己的每一个部分,顺着光汇聚到一起,跟随着那个温暖的声音,一浪一浪的飘进那个帐篷。
仿佛从溺水中被举起一样,路争鸣剧烈的向上挣扎,张大嘴巴把空气灌进喉咙,发出“呃呃”的喘啸,然后浑身每一片皮肤每一块骨头传来的疼痛,又让他极致的压缩出肺里的每一丝空气“啊啊”,他紧咬牙关,头左右抖晃,五官抽动扭曲。
他回来了,身体虚弱的像一条冬眠的蛇。
从那天以后,路争鸣就不用再去做“放鹿”的表演了。老路说孩子被山鬼吓丢了魂,老路他媳妇说孩子被妖精吸走了魄,二舅说这孩子真狠。总之,那个从前精力旺盛的小路,变成了一个眼神涣散,傻不愣登的巨型孩童。
在梅河口中心医院的大夫宣告医治无效之后,老路两口子尝试过各种叫魂,跳大神,看仙儿。情况并没有一丝好转。
在诸多野神妙法不灵之后,老村长也就是路争鸣的叔爷爷,从北山通天观延请了一位正儿八经的全真法师过来。这位道士可谓是出身正统,在老铁山入教,在五台山进修,游历各处盛景,正在北山开坛讲法。
听说有一位“善福寿”遭此病厄,连一天一顿的晚斋都没顾得上吃,就从浑江驱车二百余里赶来了小龙溪。
这专业道士就专业在既有道法,又有道器。什么招魂幡、惊魂铃、辟鬼符、照妖镜那是一应俱全。在树皮窝棚方圆三百米设下了招魂阵,制作了引魂幡,烧了过路钱,摇动惊魂铃。然后就设坛施法,整整念了二十多分钟的咒语。到了路争鸣的家里,又让人群远远散开,挡了魂魄回家的路。
然后嘟嘟囔囔在屋里又好一顿作法,最后招呼老路夫妻到身边当面给小路吃下了一颗丸子。面色庄重的告诉老路,这小善主不是一般的丢魂,而是入了魔障。如今吃了一颗“省--(通醒心丸”,只能清醒一时半刻,最终要是想好,还是得找高人帮小路破了魔障。
吃下这颗破药丸子,困在黑暗中的路争鸣感觉似乎世界里透进一丝光,他四处搜寻,终于可以看见模模糊糊的世界,只是并不像他熟悉的老房子;他凝神倾听,终于可以听见隐隐约约的声响,只是好像都是风声和摩擦声。
他感觉到黑暗里还有一个个自己,于是他摸索着找过去,找到一个便合并进身体,然后好像就可以看见更多,听见更多。
似乎黑暗中也没什么拌脚的东西,路争鸣就像学会了奔跑一样,在黑暗中快速的碰撞着。
一个人,要相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