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突如其来（1 / 2）
天空之上，穹顶之中。
“天元”内，中央监测科室。
吴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经超算处理过的众多测控数据，反复地计算和校对出现的误差，检查其中是否潜藏着隐患。
人工校对数据是一件单调而缺乏效率的活计，先前不常这样做。“穹顶”建造已有十余年，这期间所积累、处理的巨量气象数据早就足够构建出一套完整的区域气象模型，预测天气，进行防控。
然而不知为何，最近穹顶所获取到的数据总会出现一些奇怪的误差，虽无足轻重，却也引起了气象局一众研究人员的重视，于是更为频繁且精细的人工复检流程被添加进了日程之中。
“c区，没有其他异常，仅是误差出现的地方又换了……”
将完全复检过的c区数据归档储存，吴生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喃喃自语道。
最开始发现误差的时候，各位研究员都以为只是哪个节点在获取数据的时候发生了扰动，只要修缮一下综合传感器就好。
但派出去修缮的外勤人员还没有完事，就发现另一个区里的节点数据也出现了误差。
这下可把负责穹顶维护的几位常驻工程师给急坏了，要是穹顶在自己在任的期间出现问题，那肯定在责难逃。
于是留驻的所有工程师便开始了对穹顶结构的大盘查。检查流程细致到可以称为事无巨细的地步，还特意从地面申请来好几位休假中的工程师帮忙。
大动一番干戈，本以为能发现一些之前因为疏忽而留下的问题，可事实却是出乎意料。
“穹顶”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在他们一群人的重新评估之下，“穹顶”的运行年限还可以再往后延长十几年。
俗话说得好，不怕有问题，就怕出现问题，却不知道问题从何而来。于是在《穹顶事务处理办法与流程》的指导下，天市的“穹顶”通过申请，被暂时“停机”。
虽说停下，但实质上仅仅降低了部分重点能耗部分，基础的调控功能还是保留的，只是维持在了最低水准。
这也造成了天市目前天气混乱、气温忽高忽低的反常现象。市民们怨声载道，以至这半个月来气象局收到的投诉与举报比前两年加起来的都多。
但这确实是没办法的事，异常误差不处理掉，谁也没法保证后续不会出现大问题。资历深厚的各位高级工程师和研究员们已经连着开了五六天的大会，反反复复寻找原因，搞得众人疲惫不已。
吴生也不例外，一个紧急的会议将他半夜从床上拉了起来，连续开了四个小时才勉强散会，搞得他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虽说凌晨这个点不是他负责的时间，但他一想到会中提及的内容还是有些忧心，于是打算再过来复查一遍数据。
“其他城市也出现了不明的误差，乃至国外都有，而且日渐频繁……麻烦啊。”
几天大会里众人提出的各种猜想此刻在他的脑海里翻腾，却是得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的吴生压下思绪，搓搓手抹了把脸，继续检查起下一个区域。
“d区，从总体上看没有问题……也没有出现异常误差，嗯，具体的……”
“嗯？”
视线在一行行数据上划过，吴生突然被一处仅有一条的记录吸引住目光。
那是一条d区的出勤修缮记录。
“不对啊，既然d区有维修记录，那相应节点的数据就应该作废才对，为什么还是进入了后续处理流程？”
找到维修日志，吴生仔细阅读内容，似乎没什么异常。于是他开始处理和对比起该节点不同时段接收到的数据。
照理说不会有人这么干，因为单个节点的数据所能提取到的信息实在太少，而冗余又太多，只要不是闲着没事干，都不会想这么做。
可就是这么心血来潮的一次检查，让吴生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那一日的偏差值有百分之六十？”
一段偶有抖动的平稳直线中，突然凸出一个尖峰，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不对劲，但中央处理系统却没发出任何警报。
“既然该处节点出现了异样，那么总的数据也应该呈现出大偏差才对，为什么……”
抱着不安与疑惑，吴生打开d区另一个节点的详细数据。
同样一个突兀的尖峰，出现在他眼前。
一颗心完全悬起，他用开始渗汗的手不断调取其他节点数据。
直至d区最后一个节点的数据图出现在他眼前。
“怎么会这样？！”
再压抑不住的慌张从他脸上流露而出，一双因不可思议而睁大的双眼紧盯屏幕。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所有的节点都出现了异常，为何处理后的总览没有任何问题？！”
突然，他的心中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是中央处理系统掩盖了异常？”
人为修改已经储存并处理好的数据是完全无法做到的事情。
先不说没人能拿到那个层面的修改权限，光是要把数据处理成总览无异常的状态，就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哪怕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会计也不可能。
如此一来，问题的源头就只能是……
打开节点监控记录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所看到的东西却更是让他通体冰寒。
因为在那一天，d4节点根本就没有人员到访，更别说修缮事宜。
看着面前忠实地显示出一众结果的屏幕，吴生只觉这台共事了多年的机器无比陌生。
念及于此，他狠狠打了个寒战，打开通讯仪器。
他首先联系的，不是其他驻守“穹顶”的工程师和研究员同事，而是“平区”前几日出勤的人员。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琼浩，你四月三十号那天是不是出过一次勤？”
“……是，我和我的徒弟一起去了d4，维修原因是节点外部轻微损伤，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
“那你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任何异常！”
“异常……”
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沉寂，不似回想，而是犹豫。
“我在复查数据的过程中发现了重大问题，就是你那天出勤的d4节点，如果知情而不报，后果非常严重！”
察觉琼浩有所隐瞒，吴生倍感焦急，顾不上含蓄直言道。
“……这兔崽子，行，我说！当时我在节点外部进行维修工作，我徒弟自己一人在节点室内，他的情绪出了点状况，也不知道碰了什么。归根到底是我没有看好他，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责任都在我，我为此负责。”
“情绪出状况？他损坏了什么设备？”
“据事后系统的自查和我肉眼的观察，没有出现损坏，在监控中他也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幻觉……但我却没在监控中看到他所说的东西。”
在吴生的不断追问下，琼浩将杨毅告诉他的一切悉数转述。
“一个类似教皇的老头，以及……他找到了核心枢纽舱室，甚至打开了‘黑匣子’……”
吴生的声音已经有些麻木，作为常驻研究员，他自然知道核心枢纽舱室以及黑匣子的事情，也清楚对于仅是做基础维修的工作人员来说这是绝对的机密。
一个从没有见过，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他是怎么详细描述出来的？
不真实的感觉缠住了吴生，如果黑匣子的事情是真的，那就说明他见到老头的事情也是真的，可是……这怎么可能？
倍感荒唐之中，他想到应该和本人确认情况，遂询问起杨毅的下落。
“我前两天在出完工后就让他申请下地就医，昨天医生和我说他逃出了医院，我虽能联系他，却也不知道他在哪……他究竟惹出了什么事儿？”
“这件事情，我没法让你知道细节……你先把他电话给我，然后想办法找到他，事态紧急！”
听到吴生急躁迫切的话语，琼浩愈感严重，连忙给出号码。
挂断电话，吴生首先联系到地勤部门，让他们出发寻找杨毅的下落，随后拨打了琼浩给出的号码。
意料之外的，电话接通了。
“你是杨毅吗？我是穹顶气象部门的研究员吴生，你现在人在哪？我有事情要向你确认。现在地勤的人正在找你，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跟他们联系。”
吴生迅速说明了情况，可等来的却只有一段沉默。
下一刻，愤怒自那头传来。
“是你派的人？！”
……
走出小区大门，在保安大爷的凝视中离开，杨毅紧了紧身上的风衣，重重叹了口气。
自己的精神真是越来越不稳定了。明明只是一愣神，身体就好似受到什么东西的牵引，自顾自地来到这栋小区里面，去到不认识的人家门前敲门。
当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敲了快有一层楼的门，好在那些住户都没有特别在意，不然都不好作解释。
寒风吹过，杨毅打了个哆嗦，又回想起帮自己按密码锁开门的青年。
杨毅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见过他。但就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一股没有由来的熟悉与亲切涌了出来，感情之深，比见到自己的父母还要浓烈。
若不是他死死抑制住，恐怕当场就想拥上去与那青年相认。即便他都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相认……
“难道这幻觉还在改变我的取向？”
如果是之前的杨毅，这个时候定是惊恐无比，惶惶不可终日。但现在已经被幻觉和疲倦折磨了许久的他只感觉自己更不正常了一些而已。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症状在加深，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时候。
他刚从医院二楼的窗跳下来，就发现有不少人正注视着他，议论不止，以为是哪间精神病房没锁好。慌张之下，他赶紧随便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但奇怪的是，即使被那么多人目击，那一队来抓自己的人却没有追上来。
直到杨毅偷偷溜回二楼，看到厕所的门上没有任何裂痕时，才知道医生叫人来追捕他完全是他自己的幻想。
虽说这是自己吓自己，但还是给杨毅的心里留下了些许阴影。
且他自认没脸再去面对医生，于是干脆翘掉后续的诊疗，来到外头，漫无目的地漫游。
先是在商业街的椅子上坐了许久，晒着太阳，看着匆忙的人群往来。等太阳落山后就随便找了一家店解决肚子问题。
谁想吃完饭后一个愣神期间他就来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当下，夜渐深，可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该回家，因为他也没脸去面对自己的父母。
给予自己厚望的二位要是看到儿子失魂落魄地自穹顶回到地面，自己该如何承受那失望的眼神？
想到出来工作实习这赡养父母的第一步还没迈出，就出了这些变故，杨毅鼻头一酸，眼眶就要被泪水浸润。
“哭是没有用的，只会让自己更加软弱！”
在心里这样告诫自己，杨毅猛地大吸一口空气，将心中的酸楚用冰寒压了下去。
但冷静下来后，他又开始迷茫起来，自己该干什么？
浩叔知道了他逃避的事情，在不停地催促他回去接受治疗，好早点返回工作岗位。
可自己有什么病医生也检测不出来，一切指标都很正常，那些幻觉也不像是他能凭空癔想出来的。他一直是个想象力匮乏的人，就算去过的地方都不一定能梦到那么清晰的程度，更别提是不存在的地方，以至用身临其境来描述都有些偏颇。
某些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像是某些小说里面写的那样穿越在两个世界之间。
真的该回去找医生吗？
除了接受治疗，用药物压制那些出现在自己眼前幻觉，杨毅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可他的潜意识一直在抗拒这个选项，警示着这个选择的危险性。
思绪混乱间，杨毅慢慢走进一处公园，来到小朋友的游乐设施旁坐下。
平日周围的小区居民都会来到公园里玩耍交流，衬得此处热闹非凡。
而在这静谧的夜，公园呈现出了另一面。
翠绿养眼的诸多绿植与树木变成了一个个剪影，在夜风中摇曳着，跳着诡异的舞蹈；无人使用的设施轻微晃动，发出牙酸的吱呀声，似是哀嚎；长长的健身步道通向没有灯光的公园深处，仿佛被黑暗撕去大半，仅剩残余一截。
清冷的灯光下，疲倦的杨毅躺倒在长椅上，以臂掩面，试图休息。
但就算闭上眼睛遮住脸，那纯白的星辰依旧明晃晃地挂在它该在的位置，散发着光芒，吸引不幸之人的注意力。
意识不由自主飘向那颗星辰，很快，他就出现在了新的场景之中。
可让他惊奇的是，这一次的场景竟然是模糊的，如同蒙上一层磨砂玻璃般，完全无法清晰辨识身周的一切，无关视线聚焦与否。
“**，怎么了？”
耳边传来软糯动听的女声，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扭头一看，有一个矮了自己半个头的人影站在自己的身边，貌似自己认识，但想仔细辨认时，得到的只有一团色彩组合而成的大致轮廓。
扭头环视四周，虽是不清晰，他还是能辨认出些许景物。那是一片树林，这是一栋造型奇怪的房子，旁边还有拆迁现场一般杂乱的物料堆，以及其他三个高矮不同的人影。
“这是什么地方？”
杨毅心生疑惑，在先前多次亲临幻境的体验中，他都是独身一人，出没于各种危险诡谲的地方，而后不久就会因为某些莫名其妙的原因死去。
死亡的感觉同样真实，这也是他后来不愿闭眼的原因之一。
然而现在幻觉出现了变化，是否说明他的结局也会不一样？
想到这，杨毅有些兴奋。别的不说，好歹出现了不一样的变化，也算有新的发现。
“**，别发呆了，***他们都等久了。”
动听的女声再次响起，催促着杨毅行动的同时还推了他一把。
杨毅回过神，最初一瞬间还有些不知所措，但身体却很快作出了反应。
他直直走向一个方向，然后用力踹了踹地上一大坨黑乎乎的物体，自其下方掏出几样物品。
其余几人将他围在中间，不断说着什么，但他却无法听清，联系手上怪异的触感，杨毅稍微明白了一些事情。
现在的他除了身边那个女生的话语外，别的东西都无法正确清晰地识别出来，包括自己的名字。
可即便是在无法交流的情况下，手中的那些东西也是很快分发出去，杨毅甚至能从马赛克中看出他们满意的神情。
安稳了一会，突然一声异响从远处响起，一个黑影落在了他身前。
他好奇，想凑近些查看，却突然被黑影中弹出的绳索套住了脖颈，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只能看着自己被拉向那道黑影。
被拉近了些，杨毅才识别出那黑影是一个人。他将自己拉到了身前，动作似是劫持。
再次象征性地反抗后，杨毅发现自己的视线开始发黑，渐渐看不见东西了。
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做手术前被麻醉的感觉，意识飞快消散。
“这是又要死了？”
下一秒，视野归于黑暗，但他的五感却清晰起来。风吹叶响，星辰依旧。
回到现实，这次却是没有伴着难以忍受的痛苦与绝望，这让杨毅心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