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抵达(1 / 2)
塞琳卡自恍惚中醒来。
双手捧着的木碗一个不小心滑落手心,掉落在地毯上,洒出里面盛着的寡淡汤水。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老旧的饭厅之中,众多身穿打满补丁的衣服的孩子们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将有些呆滞的视线集中在她的身上。
一道尖锐的叫骂声刺破了饭厅中的空气,钻进塞琳卡的耳朵里:
“塞琳卡!你该死的又在做什么?!这可是我刚洗好的地毯!”
那尖锐声音的主人很快来到塞琳卡跟前,惩罚如期而至。
“啪!”
一个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到塞琳卡的脸上,巨大的力道让她无法站稳,跌坐在地上。汤水在她的脚边流淌,缓缓渗入地毯。
“你瞧瞧你,连吃饭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枉我那么辛苦地照顾你!”
“现在,马上给我站起来,把地毯拿出去洗好。记着,在没把毯子弄干净之前,你别想吃到我辛苦赚来的任何食物。”
肥胖的妇女将塞琳卡粗暴地拎起来推到一边,俯身抽出被她弄脏的毯子卷起,也不在乎这对孩子来说毯子是否有些过于大了,强硬地塞到塞琳卡的怀里。
塞琳卡怀抱地毯站立,脸上火辣辣地疼。对于妇女的一系列行为,她却升不起任何反抗之心。
“还站着干什么?出去!”妇女咆哮,脸上的横肉都在颤抖。
心中的惧怕让塞琳卡下意识地听从命令,她拖动沉重的负担一步步走出了饭厅,走进寒风之中。
当她饿着肚子,在另一处院子里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过毯子时,她似乎听见隔着一堵墙后的饭厅里传来了骚动。但她并没有去看,只是麻木地刷洗,感受着饥肠辘辘的腹部传来的抗议和疼痛。
良久,她终于洗好毯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其晒在了架子之上,将冻得微微发紫的双手揣在袖子里,沿着道路返回。
只是她穿过那堵隔开她和食物的墙后,却发现未曾预料的死亡已经突兀地将空荡荡的饭厅填充。
原本摆放整齐的桌椅几乎碎裂殆尽,木头渣子和孩子们的零件一齐散落各处,涂抹出道道鲜艳的痕迹。
并不诱人的面包和淡汤到处都是,但不会再有人来管这些了。
饭厅的深处,一只巨大的,扭曲的怪物正在一个肥胖的身影上蠕动,啜饮鲜血与生命,它身上一条条凌乱触手像是沾满红颜料的画笔,挥舞着,似要在空中画出什么。
怪物背对着塞琳卡,妇女的脸却朝向了门外,将死的苍白面庞上,不复愤怒与苛责。她浑浊的双目看到了塞琳卡,厚嘴唇颤抖开合,无声诉说最后的话语:
“逃。”
塞琳卡在这一瞬间,感到的竟不是恐惧,而是轻松。
她转身向外跑去,路过一个个熟识的场所,礼堂、寝屋、接待室……这些东西都在向她离去,她将要挣脱枷锁。
直到一扇紧锁的大门拦住了她的去路。
后方的嘶鸣由远及近。跑动的响声在静谧的福利院中是那么清晰,清晰到引来了死亡。
塞琳卡无法形容这个恐怖的怪物,因为她还没学到怎么形容一个未知的东西。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让她用来比喻。
树,草,花,天空,大人,小孩,房子,桌,椅,以及一直藏在她心中,说不出来也感受不到的,仅属于妈妈的温暖。这些东西几乎就是她所认识的一切。
而现在她意识到,她马上就要永远地失去这些了。
一束光芒从视界之外亮起,在破空声响起之前便跨越长远的距离,贯穿逼近塞琳卡的怪物,将其钉在地上。
紧随着,更多的光芒从天而降,将怪物朝着塞琳卡伸出触手的动作生生打断,塞琳卡被拥入暖和的怀中。
那感觉和妈妈真像啊。塞琳卡抬起头,想看看是谁在抱着她。
几滴液体滴到她的脸上。她看到了,那温柔的眼中流出的泪水划过写满懊悔与自责的柔美脸颊,如同雨滴一般落下。
“没事了,孩子,不要怕,我们没事了。”
哽咽地话语里,塞琳卡被拥地更紧了些。
旁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呼喝着,争吵着。但塞琳卡不想去听,她只想多一些感受着这许久不曾得到过的温暖。
闭上眼睛,她仿佛又见到了妈妈,妈妈笑着为怀里的她唱着摇篮曲,直至她沉沉地睡去。
“塞琳卡,塞琳卡!”
温暖尚在,只是许多东西都不同了,塞琳娜睁开眼,再次看向拥抱自己的人。
并非刚才见到的柔美面容,而是一张尚未完全脱去青涩的青年的脸。塞琳卡下意识松开攥紧衣物的手。
黎行尘见自己的呼唤起到作用,塞琳卡紧紧环抱的手也渐渐松开,这才抓着她的肩膀把她轻轻地推开一些身位。
马车前头的亚妮丝回过头来查看发生什么。睡得昏昏沉沉的何雪皓同样被喊醒,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正努力认清眼前的情况。
“怎么了,行尘?”
“我刚刚眯着眼休息,塞琳卡她突然起身。然后直接,呃,栽倒到我身上。看她一直紧闭着眼,脸色也不太好,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塞琳卡姐姐,你是……在哭吗?是不是哪里痛?伤口裂开了吗?”看清塞琳卡脸上的泪痕,何雪皓担忧了起来。
彻底收回留在黎行尘身侧的双手,塞琳卡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湿漉漉的。
先前清晰的画面飞快消散,唯余一团模糊的印象。
“那是我的记忆?还是说仅是一个梦?”她试着再回忆起救下自己的人的样子,却发现已经记不起来。
怅然若失间,塞琳卡回道:“我……我没事。”
“估计是颠簸太久,让你感觉不舒服了。”亚妮丝这么说着,拉紧缰绳,让马匹停了下来。
“这里是吉顿镇郊外的官道,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不过看塞琳卡女士的情况不是很好,就先在这休整一下吧。”
黎行尘见马车停稳,连忙将一直盯着自己的塞琳卡安置在座位上,让亚妮丝先照看着她,自己则是拉着何雪皓下了马车,喊了声“我们还有事”就匆忙下线。
“这就是勇士离开的方式?真是神奇。”
望着光点飘散殆尽,亚妮丝称奇道,随后问向车内的塞琳卡:“抱歉,让你这么一个身体抱恙的人连夜赶路。你用过晚餐了吗,如果感觉饿,我这里还有点干粮。”
“多谢,我不饿。”
塞琳卡紧了紧披着的外衣。困倦的感觉再度上涌,让她有些难以思考。强打起精神,她试图将脑海里仅剩下的温暖的感觉留住,可那感觉还是和其他的记忆一般,轻易消失。
最后看向对面已经没人的座位,塞琳卡阖上眼。
……
下了线,正好是中午时分,黎行尘想做午饭却发现食用油不太够,于是只能再出门去买,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何雪皓把新买的衣服洗起来。
楼下,外面的乌云彻底消散了,晴空万里无云,烈阳照拂大地。
黎行尘飞也似的逃进生活超市,抻了抻t恤,好让冰凉的空气吹透全身。气温骤升之下,这不过几百来步之间的路程,他只感觉自己要被晒化了。
挑一桶常吃的花生油,黎行尘在收银台前排起了队,无聊等待间,他发现排在自己后面一个的是跟他和何雪皓住在同一层的大叔。
黎行尘跟他算是熟识,在小叔的葬礼上他还抽空过来看了一眼,送上一只花。
此时大叔拎着好几大袋东西,囊括生活用品到各类食材,看起来好不辛苦。因此即使是在超市的冷气里,他也一直在冒汗,还腾出一只手来吃着雪糕。
黎行尘转过头来看他,他也发现了黎行尘。
“哟,小弟,巧啊,你也来买东西?”
“嗯,家里没油了,出来拿一桶。你那么多东西要我帮你拿点吗?”
“哎呀,那真是多谢,来,帮我拿着这袋就好,这袋轻点。”
黎行尘接过袋子,感觉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轻,看来只是相比之下的形容。
“还没结账就开封,人家会说你的。还有你买这么多生活用品是做什么用,准备要出差?”
“没事,老板我熟的,他不会介意,一会给他扫这个包装就行,”大叔一口咬下四分之一的雪糕,继续道:“我儿子这几天不是放假回来嘛,假期都快结束才说学校里毛巾牙刷要换,洗衣液啥的都没有。我出来买菜就顺便给他买了。”
“看,大黄鱼,菜市场最大的那家鱼档买的,可精神了。”
黎行尘听完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大叔又问道:“要不要来我家吃个饭,顺便介绍给我家儿子正式介绍介绍你这个大学生,叫他向你学习。”
“呃,下次吧。”
扫码付完款,黎行尘在外头等着大叔结完账好继续帮他拿东西,目光随意一扫,看见一则寻人启事。
“陈建树,男18岁,于234年5月1日失踪,
身高1米78,略瘦,失踪前上衣穿灰色衬衫,裤子为墨蓝色牛仔裤。
如本人见启事请速回家或与母亲联系,家人非常着急。
如有知其下落者请与赵女士联系,联系电话:189xxxx6853
234年5月2日”
启事的图片上是一个阳光的青年,正抱着个篮球朝镜头笑。
“是昨天失踪的?一天不见就张贴寻人启事了?”
“对啊,我刚在市场见到这个孩子的母亲在发寻人启事。听知道的人说,人是突然不见的,也没有提前说什么,就是拿个手机出一趟门,就消失了。”
大叔已经付完款出来,雪糕也吃完了,一大堆东西刚好能匀到另一手上。见黎行尘驻足在告示前,他聊道。
“奇怪的是,他个人手机信号是在某个突然断掉的,就那种打着打着电话突然挂了断,定位不到他,而且翻监控也看不着他是往哪里去的。”
“小区里这么多监控还能找不见人,除了他是特意避开想要人找不到他的情况外,那就是……”
黎行尘回忆小区里到到处都是,几乎没有死角的众多监控,推测到。
“所以好多人都说他是被绑架了,可按他母亲的说法,现在还没勒索电话打过来。”
“警察说因为还没有过四十八小时不给立案,他们家里人带着亲戚就开始在旁边多个小区找人,弄得人心惶惶。”
“甚至还有说,”大叔换上奇怪的语气,“他是被外星人抓走了,所以才人间蒸发掉的。
这事别传出去啊,就是一个猜测。”
“唉,既然是猜测就不用特意提出来了。”黎行尘叹了口气,“小心被别人听到给你扣个散播谣言的帽子。”
“我哪有到处说,就跟你提一嘴。”
接过一袋东西,黎行尘和大叔并肩出了超市,迎头就是猛烈的阳光拍在脸上,让黎行尘不得不眯上眼睛。
大叔愤慨道:“这鬼天气,我早就跟气象管理局的那帮人反映过,叫他们把总温控修一修。我家里的那些观赏鱼都停食两天了,要让我老婆知道我把她的鱼养死她不得削我。
然后你知道他们那些工作人员怎么说吗?他们说,外边的大气状况已经超过穹顶的调控极限,正在想办法做调整升级呢。
哈,真是好笑,穹顶当时建的时候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起码保证一个世纪内不会受到穹顶之外大气的影响,现在看来就是为了从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手里多掏出一些钱来!
这下货不对板,我看是又要有‘临时员工’要担责咯。”
“这么大的工程,肯定每年都是有反复检测过的,不然几个构件松动脱落都是大事情。应该是全球气候又突发紊乱了。”
“年年都在说气候紊乱,我看起码有一部分原因是建了这个穹顶的原因,人对抗天怎么对抗得过啊。”
“……这不是那帮环保主义者的说辞么,要是按他们说的现在拆掉穹顶,大自然也许还没回归稳定,我们就要先回归大自然了。”
“看你这话说的,咱人类什么恶劣条件没见过,最多日子过得苦一点,哪有那么严重。”
说话间,两人终于走完死亡的两百多米,进入单元楼。
“开空调又是一大笔开销啊。”
以这句话为开头,大叔开始抱怨起自己赚的钱是如何无声无息消失的,以及自己的零花钱相比起好友是多么少,直到从电梯里出来,他都还没说完。
“下次有机会再说吧,哦对,你也和你妹妹说一声,最近注意一点。最好去哪你都跟着,等明后天她回学校就好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在黎行尘有些无奈的目光中,大叔意犹未尽地道了别,开锁走进家门。
还没等掏出钥匙,何雪皓就笑眯眯推开了门。
“大叔说话的声音太大,你们刚出电梯我就听到了。”
把黎行尘迎进家门,何雪皓迫不及待地跟进厨房。
“怎么跟进来了,一会油烟大,衣服上会有味的。”
“没事没事,我进来打下手,帮行尘你做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