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章 来者犹可追（2 / 2）
“是吗，还有其他的要诀？比如说？”
“比如说工作的时候要专心，哪怕再稀松平常不过。”男子将手里的保温毯丢到一旁，直视着老人的双眼：“本次的模拟结果偏差是有记录以来最大的，我认为有深入研究的必要。”
“记录里那些不断被刷新的‘最’字，哪一次不是使我们白费功夫？”
直到这时，慵懒的老人方才抬眼看向早就定格在结果结算完成页面的屏幕，视线一触即收，丝毫没有认真查看的念头。
“即便如此，我们也要聚焦于新出现的状况。”
男人的目光迥然有神，不似他这种消瘦之人该有的样子。
“哪怕再过两天，《永恒之星》就要发行，你我都将失去这份工作？”
“没错，即便时间已经来不及完成数次全面剖析。不过我得纠正你话里的一处错误，我们的职责并非仅有模拟一样，观星的任务同样重要。”
“哦，我记起来了，似乎确实有这回事。”
老人饮下一大口咖啡，用袖口擦去沾在胡子上的液滴后，站起身作恍悟状。同时用另一只腾出来的手操作着面前的屏幕。
“那我先去完成你所说的另一项同样重要的任务了。”说着，将打包好的数据发送到了男人身后接驳众多线缆的终端之上，老人转身向门外迈步。
然而几步之后，又返身道：“金，能帮我拿一下你随手丢在那边的毯子吗？你知道的，自从上次太阳风把咱们头顶的一部分供暖设备刮坏了以后，我这把老骨头是越来越怕冷了。”
被称为金的男人不语，只是沉默地捡起地上的毯子递给了老人。
“谢了，伙计。你先处理一下那些数据吧，等我观完星了就下来帮你剖析。”
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老化的螺旋阶梯的吱呀声盘旋向上，很快便沉寂下去。
金感受了一会温控系统在低功率运行下通过通风口吹出来的微薄暖风，又抿了一口已经鲜有冒气的咖啡，来到已经熄灭下去的屏幕前，唤醒机器，重复着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动作，向系统中投入另一个完全一致的灵魂，接入模拟程序。
而后关上舱门，坐回自己位于终端前的位置上，无言地开始工作。
……
迈着缓步上楼的文在经过两道气闸之后终于步入了平常两人的另一处工作地点。
硕大的半球壳特种玻璃罩在文所站的观测平台上，以足够低的折射率忠实地为其中的观测者带来穹宇中投来的光线，映照出整片暗淡宇宙与占据了大半天空的蔚蓝星球，以及星球后如灯泡一般耀眼的大盘子。至少比文身后舱门上头那盏灯泡耀眼。
“时日无多啊。”
文紧了紧披在身上的保温毯，以防自己被这寂寥的清冷冻得发抖，目光先是落在了少有云雾覆盖却似乎有些影影绰绰的蔚蓝星球上，感叹了一句。
随即将目光偏移落在暗淡太空中，那好似将黑幕布用烙铁轻轻烫了个洞一般纯白的星辰上。
静静注视良久，文也喝完了杯中之物，慢慢坐到一旁的观测仪器前，拨动仪器的电源，却没有直接观测，转而打开了一侧的通讯装置。
本土“航道”复查无误，“道标”固定完成。以下为下一步指示。
这条消息的时间已是许久之前，文按下翻阅键。
联合已开始行动。密切监测星辰动向，完成数据间交叉比对。(该信息携带-附件1)
这条则是新了许多，附录只传输了一半多一点。
“负责这块的卫星应该快退休了吧，看它那慵懒的样子，想来也是在等着退休后的生活？”
确认下载进程启动，进度条以龟爬的速度增长后，文一面腹议着联络用的唯一一颗加密卫星，一面凑到仪器跟前，向目镜中那枚放大了许多倍的星辰望去。
被倍镜放大后的纯白星辰依旧光洁无比，没有呈现任何细节，宛若一颗被人抛光过的斯诺克母球。
祂和母球的相似之处就是一样白，一样在人肉眼可观测的尺度上光滑，且目标都很明确，都要去到另一颗球前，与它发生碰撞；而不相似的地方在于，母球没有球杆的击打是不会自己动起来的，而眼前的这颗“星辰”却会……
文的脑海中，所接收到的视觉信息则与器械的视角不太一致。
他看到，星辰的表面仿佛一瞬间放映了无数张幻灯片，各种各样的场景在其上涌现，闪现不息，绝不重样。似乎每一张映像都有着自己的含义，只是速度太快，完全无法捕捉，更别说理解。
于是，文的工作仅是确定其是否有其他着异样而已。
就这样默默看着星辰的表面变换，直到感觉眼睛发出了干涩信号，文暂停了观测，将眼镜摘下，捏了捏鼻梁。
休息间，文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颇有年头的铁盒，用他那粗糙老朽的手摩挲了好一会，待到上头的温热散去才打开了它。
翻开盒盖，里头保存的是几粒糖果。毋需查看生产日期，仅是从那早就停产了有十余年的糖纸样式上，就能看出足够分量的古旧。
文并未取出任何一粒糖，他打开铁盒当然不是为了吃这些过期食品。他只是注目于盒盖里头夹着的那张和糖果同样辈分的照片之上。
时光的痕迹侵染了照片中人不变的颜容，令其有些变色，但是文仍然可以清楚地辨认出里面的人。
此为再理所应当不过之事，因为照片里合照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年轻一些的文本人。
另一人，则是每天都在见的，同样参与到文工作中的，幼年时期的那个少年。
两人并非并排站在一起，而是沉稳冷峻的文抱着年幼的少年，少年还向镜头炫耀着手中的糖果。身后则是空旷的室内，以及成规模的未知器械。
“时日无多了啊。”
似要拂去时间的痕迹一般，指腹不断轻抚着照片，文重复道：
“时日无多……”
寰宇在此沉默。
“模拟出的你，怎么可能是你？”
“总会有出路的。”
“唉……”
一声叹息被固定在了这坚硬如铁的寂静之中，笼在玻璃罩下，犹如琥珀中的蚊虫，传不开，也散不去。甚至到了最后，就连本人也分辨不出这叹息从何而来。
他为何要叹气呢？
明明首肯改变他命运的决定的人也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通讯装置传来“嘀嘀”的提示音。附件下载完成，文又要回到工作中了。
再度看了一眼照片，文合上了铁盒。像是为了确认自己还记得什么，老人在心中默念着少年的名字。
黎行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