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1 / 2)
丽塔走了之后,文森特清理了一下办公室,把最近几天的报纸拿出来看了看,没什么大新闻。时间快到11点的时候他出门去喝了一杯咖啡,给斯科特·库珀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秘书接的,她说斯科特外出办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文森特又靠填字游戏和电视新闻消磨了一个小时,再次打那个号码,依旧是秘书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她有新消息:
“库珀先生刚才打过电话回来,他说今天不回办公室了。”
“你跟他说我找他吗?”
“说了。他说有空会打给你。”
“你一定知道检察官在忙什么。”
“他去了12号警局。”
文森特哼了一声,忽然有点想笑。他能想到检察官和海伍德见面会有多有趣。靠海伍德自己破案还不如指望买彩票中大奖,库珀一定非常头疼。绿墙区的案子不是非要他这个地方检察官亲自调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一定不是阴谋。文森特相信这个朋友不会搞那一套。想必是某个高级官员在为发生这么严重的联系凶杀案感到头痛,把压力给了库珀。文森特很熟悉这一套流程。在他当警察的那几年里就见识了美恩市警察机构是如何运作的。驱动这台腐朽的机器的不是公义和责任感,而是局长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们需要破案率来保住自己的位置,或者爬上更高的一把椅子。
还有媒体。电视和报纸不会放过这种机会。事实上他们与其说是关心案件倒不如说是关心杀手和他们的杰作。媒体会连篇累牍的报道凶案的发生过程,第一时间派人拿着照相机和摄影机溜进现场拍下那些尸体上的伤口和大量的血迹,然后请专家分析凶手的动机和他一生的故事。至于死者,那只是消耗品,总会有下一个的。在连环杀人案中更是如此,凶手才是主角。
美恩市是一头嗜血凶兽,文森特可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他原本想从库珀那里打听一点关于伊森·豪尔的事情。检察官这几天一定对这个人很熟悉了。现在他只能直接去丽塔给他的那个地址了。
“你只是做做样子,对吧?”魔鬼看到文森特离开咖啡馆去取车,机警地问。
“什么?”文森特随口答道。道奇车就在咖啡馆和他办公室中间的一条巷子里,就和他两天之前停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那个女人的要求。你不会真的还想趟这摊浑水吧?”
“我已经收了她的钱。”
“假装你做了点工作,四处转转,然后告诉她你已经尽力了,还是没能保住他的命。怎么样?”
“谁说伊森·豪尔一定会死?”
“从尼克·钱德勒手里活下来吗?”魔鬼笑出声来。“就算是你,一个人也做不到吧?”
“是啊,感谢从地狱远道而来的朋友帮我留在活人的世界。”文森特坐进驾驶室里,把车窗摇下来一点,让冷风把车里的旧空气吹走。“我看你们这些魔鬼挺乐于助人的。”
“嘿,你就不能尊重我一下吗?冬天还没到,你这句话可真是让我心里都冷飕飕的。”魔鬼抗议起来,但他看到文森特忍着笑点上一根烟,立刻觉得文森特话里有话。“啊,你在耍我,对不对?”
“我不觉得我有这个本事。”
“你在说伊森·豪尔!”
“难道他不值得怀疑吗?钱德勒娶了他爱的女人,还打了她。如果他真的爱丽塔的话,不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吧?”
“从他对艾迪下手的程度看,他先杀了钱德勒我都不奇怪。”魔鬼试着跟上文森特的思路,“所以你怀疑是伊森杀了骨钩帮的人?”
“只是有这个可能。我要去调查一下。”
“这也说得通。既然你拿了那个女人的钱。”魔鬼认可了这个说法,立刻又说:“如果真是他干的,那么你又要给我惹麻烦了。”
“不管是谁干的,这个麻烦已经惹下了。”文森特发动汽车开上了浮士德大街,“别怕麻烦,墨菲斯托,我会请你吃饭的。”
丽塔给的地址距离浮士德大街并不远。事实上它就在浮士德大街东南端汇入五月大道的地方再往南一点,是格林斯比区的掌上明珠。从南向北,美恩市在逐渐衰老,格林斯比正处于这个变化的中心。比绿墙区稍好一点的是,这里还有很多人气,很热闹。文森特不喜欢热闹,但他需要待在人多的地方。
汽车开了二十分钟就进入五月大道,文森特没费什么劲儿就找到了那个地方。那是一栋外表很漂亮的旅馆。外观是殖民时期的样式,但从大门口的布置来看,这栋建筑里面的装修和服务配得上一定的地位和财富。和浮士德大街两边的建筑比起来,这里的建筑要优雅高傲的多。不同于威盛大厦那种张牙舞爪的摩登怪物,五月大道是没有被生拉硬拽进现代社会的贵族。文森特把车停在旅馆门口,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走出来。
大门非常厚重,包了一层铜皮,边缘装饰性的打上闪亮的圆钉,既有年代感又光鲜。文森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去拉门把手,好在门并没有锁。一楼的大厅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像样的装修,地毯和壁纸的颜色都像下雨之前的天空一样阴郁灰暗。没有花,没有流行的现代派油画,更是没有音乐。一进门的两侧摆放着两尊模仿古希腊时代的雕塑,一男一女,隔着大门互相顾盼着。文森特往前走了一步,不想因为自己阻挡了他们眉目传情。大厅左侧边有两部电梯,右侧有一个楼梯口,旁边是一个接待处,放着一个靠墙的搁架和一张直角桌子,一个瘦小的男人被围在里面。
文森特进来的时候他正在低头写东西,听到声音后立刻抬起头。他的头秃得发亮,没剩几根头发。两只三角形的耳朵支棱在两边,像是翅膀,可惜带不动这颗头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下午好,先生。”他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把宽大的册子合拢,向文森特露出一点脱水的微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我还真有件事要你帮忙,伙计。”大厅里灯光明亮,是那种高级的亮黄色。文森特没看到有其他人,于是走到桌子对面说:“我想这栋大楼是你说了算,对吗?”
“这件物业属于阿特拉斯集团,我是只个白班经理。到下午四点半之前,这里我负责。”经理的语气渐渐冰冷,文森特觉得这是因为自己的大衣和发型配不上这栋旅馆,他觉得经理已经打算把他赶出去了。“你在找什么人吗?我想你可能找错地方了。”
“你猜的不错,我是在找人,艾瑞克。”文森特看了一眼经理胸前铭牌上的名字,“唉,老实说,我不是真的想找人,只是想知道515房住的那位先生是谁。”
“如果你能告诉客人的名字,我会更方便帮助你。”艾瑞克眯缝起眼睛,手指在大本子封面上轻轻地敲击着。
“你看这个能不能让你更方便点?”文森特掏出一张二十块的钞票按在桌面上。
“住在这间旅馆里的都是很正派的人,你这种举动让我觉得很可笑。”
“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你有我要的东西,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文森特笑了一下,不失礼貌地把钱收回来,点上一支烟,“楼里住户给你的小费一定比我多,对不对?”
“你没什么其他事的话,我想请你出去了。”艾瑞克把双手都按在桌子上,身体挺得笔直,脸上浮现出一丝轻蔑。
“别急着下班,艾瑞克,我们还有时间再聊聊。”
“我和你这种人没什么可聊的。”
“我这种人?我想你误会我了。”
“你哪家报社的?嗯?”艾瑞克露出厌恶的神情。文森特觉得这个表情是练过的,艾瑞克其实很享受这个过程。“刚入行?我告诉你,有经验的记者都会在外面的咖啡馆和花店里盯着,因为他们都知道老艾瑞克不会告诉他们任何东西。我的嘴很严,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花边新闻。”
“看来你还是知道一些喽?”文森特笑嘻嘻地搭话,一点都没有不快,这倒是让艾瑞克有些意外。
“你指什么?这里的客人在我看来都是普通人。你们拼命想要挖出来的那些低级下流的小道消息在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
“每个人对这种事情都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可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
“是啊,你们这些人动动笔杆子就能让人相信这间旅馆里发生了一些肮脏的事情。我应该问你要清洁费呢!”艾瑞克对自己咄咄逼人的言辞洋洋得意,比起之前活泼多了。
“唉,没办法,这些脏活总要有人干。”文森特露出愁苦的样子,狠狠吸了一口烟。“毕竟我还要对真相负责。”
“真相?你可真要笑死我了。”艾瑞克忍不住用手锤了一下桌子,压抑不住地笑起来。不过很快他就努力干咳了几声,压住了笑声。“哦,年轻人,你从哪儿找到这个词的?”
“这个词可不是我发明的。钱德勒先生总在跟我提这个词,我想这对他来说很重要吧。”
“谁?”艾瑞克警觉起来,耳朵竖得更高了。
“尼克·钱德勒先生。你听说过他吗?这就好办了!”文森特故作惊讶地说,“就是他要我帮忙找人。”
“尼克·钱德勒在找515的客人?”
“还不能确定。我还要调查。”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帮人解决问题的人。”
“私人侦探?”艾瑞克开始变得谨慎,往前凑了凑小声问。
“这个职业比报社记者好那么一点?”文森特学着他的样子反问。
“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艾瑞克感觉到了戏谑的味道,又把身子往后仰起来。“我不知道钱德勒先生为什么找你。或者,他为什么要找这里的客人。”
“我看你是个挺正派的人,艾瑞克。你是这么说的吧?我不妨给你多透露一点。”经理不置可否,文森特眨眨眼继续说道:“钱德勒先生最近心情很不好,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太太在外面有个男性朋友。他们的关系很密切。你知道那种事情,对吧?我想你看了不少廉价杂志上的故事。唉,我不得不说那些事都是真实的生活。钱德勒先生是个体面人,也是个理智的人,他觉得应该先把事情弄清楚再决定怎么处理。同时呢,他很爱他的太太,不想直接开口问她,这会毁了一段婚姻的。所以他找到了我来了解一下他太太的朋友。就是这么回事。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我有这种把别人的私事分享出去的瘾,完全是想让你帮我。”
最后一句话让艾瑞克从沉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原本眯缝得越来越小的眼睛顿时睁大了。文森特觉得他从刚刚那几句话里想象出了一部完整的《白日美人》。白班经理盯着文森特微微摇着头:
“小子,我要是你就会打电话跟钱德勒先生说不干了,然后搭上最近一班火车去德克萨斯。”
“别这样,这桩生意酬金很不错呢。”
“你正拼命往风暴里游。”
“那么你愿不愿意帮我呢?”文森特又默默地把那张钞票拿出来,塞进大本子的下边。“我可以打电话给钱德勒先生说我在这间旅馆遇到了阻力,也可以说有个朋友伸出援手。”
这一次艾瑞克没有再拒绝,戴上眼镜把本子摊开开始在旅客名单上查找,顺便把钞票露出来的一脚严严实实地盖住。文森特知道这跟钱没什么关系。即使他掏出来的是一张写着尼克·钱德勒名字的纸巾,艾瑞克也会乖乖答应帮忙。他知道他无法抵抗窥探别人隐私的诱惑,尤其是钱德勒这类人。危险,又迷人。文森特在旅馆的入住记录上看到一些名人的名字。政客,演艺明星,当然还有掌握巨额财富和其他资源的人一定用了假名。他猜测很多关于这些人花边新闻都是从这间旅馆里传出去的,甚至经理艾瑞克大概还收到过几家品味低级销量却不错的报刊杂志的酬金。肮脏的真相能喂饱很多人,然后让他们更上瘾。
艾瑞克翻了几页,忽然停下动作问:
“钱德勒先生会知道你的消息是从我这里得来的吗?”
“当然不会。”文森特知道他想要什么答案,“我很想让你分享这个成就,但是我知道不能拖你下水。你和这间旅馆的名声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你们会像美元一样纯洁。”
“朱丽叶·肖。”艾瑞克摘下眼镜,指着本子上的一行字。“如果你想知道515房间的租客的名字的话。”
“我想我在找的是一个男人。”文森特看到艾瑞克还有些迟疑,于是把脸色变得严肃了一点,“我知道昨天下午有一个女人带着一个男人住进了515。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那个女人是钱德勒夫人,而那个男人肯定不是朱丽叶。”
“你说的都对。昨天那个女人不是朱丽叶·肖。唯一的问题是那个男人没跟我说过话,我怎么知道他是谁。”
“你看你有没有办法让我上去一趟?随便找个什么理由,能让我去和515里住的人搭上话?”
“通常除非客人打电话过来要求服务,不然我们是不会主动过去的。”艾瑞克难掩自己的失望,“而且那位先生现在不在房间里。”
“他和钱德勒夫人出去了?”
“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出去的,还没有回来。”
“你是白班经理,是别人跟你说的吗?”文森特质疑道。
“没错。”
“会不会那个男人回来了你们没注意到?”
“我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没人能偷偷进来。”艾瑞克提高了声音。
“既然如此,我自己上去一趟也不会有问题了?”这个问题让经理露出为难的表情,文森特立刻说:“我保证不会去敲其他客人的门。我很愿意你陪我一起去。”
“不必了。”艾瑞克摇摇头,摆出一副警察或者侦探才会有的严谨态度,“别做不必要的事。聪明点。钱德勒先生是个大人物,但是入住本旅馆的其他客人也很重要。”
“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旅馆惹上麻烦。”
文森特把烟头熄灭在柜上的烟灰缸里,对艾瑞克点点头,轻轻地走到电梯口按了按钮。艾瑞克一直瞄着他。他的头低着,在本子上写着什么,眼神却一直在文森特身上抠挖。电梯开门,文森特走进去,觉得自己脸上少了点分量。
“你为什么不在报纸上登个消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干什么呢?”魔鬼像是憋了一大口气之后一样迫不及待地问。
“艾瑞克?我相信他不会惹麻烦。”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适不适合当侦探。可能你去当记者更合适呢?”
“他知道尼克·钱德勒的为人,不会冒险的。事实上,我把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告诉给他,倒成了他的困扰。”
“哈,这时候你倒成了人性的全知者。”
“就当我是在赌博吧,墨菲斯托。”文森特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出电梯。“不过你要等我赌输了的时候再来教训我。”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打开了。文森特走出来站在走廊的中间,两侧的房间门紧闭,隔得很远,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很容易的找到515,站在门的一侧静静听着,里面就像个罐头盒一样安静。他敲了几下门,依旧没有回应,魔鬼不耐烦地说:
“我很好奇如果伊森·豪尔出来开门你会跟他说什么。”
文森特没理他,还想再敲,他身后的房间门打开了,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士走出来。她穿着不知什么动物皮的短大衣,口中叼着一支还没点燃的香烟,浑身散发着很特别的香水味道,还真的挺像一只动物。看到文森特,她莞尔一笑,不慌不忙地关上门,用手撩拨了一下蓬松的红色卷发。文森特看到房间里的沙发上有男人的衬衫和帽子。
“找人?”她问,还没等文森特说话又继续说:“找男人还是女人?”
“那要看情况了。”
“我正好有空。”
“下次吧。”文森特给了她一个微笑,“或许在别的什么地方。”
“你可真是个绅士。”女人回应了一个甜腻的笑容,和她的浓妆一样让人不安。“515一般晚上才有人。”
“你见过里面的人?”文森特递上打火机把她的烟点着。
“偶尔几次。”女人轻轻地把烟喷在文森特的耳朵上,“我还以为你是她的客人。”
“她?我该感到遗憾吗?来这里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我没那么高级。”
“我们都不会互相问彼此的名字和身份。我不需要知道这些。不过如果你在找她的话,我觉得她最近两三天都没来过。”
“这个房间这几天都是空着的?”
“我不能肯定。我不是一直待在这里。刚刚才敲过门不是吗?除非里面有人但是死了,不然应该会有人开的。”文森特做了个吃惊的表情,女人解释道:“这事可不是新闻。你知道那些人多少都有一些怪癖和坏习惯。”
“感谢你的帮助。你真是个小天使。”文森特礼貌地回应道。
“那正是我的名字。我可以带你去天堂。”
天堂这两个字几乎是那对血红的嘴唇贴在文森特脸上说出来的。她留下一串恶魔般诱人的笑声,从走廊另一边的楼梯走了下去。文森特猜测这条楼梯通往旅馆的某个隐秘的后门。
“她的皮衣是假的。那根本不是真的,连兔子皮都不是。”魔鬼开始品头论足。他很喜欢这样做。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文森特小声的低语,不想引起某扇门里的客人的注意。“她可帮了我不少忙。”
“很难看得出来吗?这间旅馆就是给那些身份特殊的人提供特殊服务的地方。不用她说我就知道。”
“好吧,墨菲斯托侦探,你可真厉害。”
文森特走回到电梯口,乘坐电梯回到一楼。电梯门一开,文森特就看到柜台面艾瑞克那张紧绷的脸。一位身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正从他手里接过钥匙往电梯这里走。文森特和个人擦肩而过,看到他面无表情的脸,看都没看文森特一眼。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等文森特靠到柜台边上,艾瑞克低声说。
“我从没怀疑过你。我是防止发生意外。”文森特表现出侦探的慎重,继续说:“我能再请你帮个忙吗?”
“我是在玩火。”艾瑞克咬着牙说,不过倒是没有拒绝。
“如果515的那个男人回来,就打这个电话找我。你知道这是有回报的。”文森特拿起柜台上的便笺纸和钢笔写了自己的名字和办公室的电话号码,顺手指了指柜台上的电话:“你有名片吗?写着这部电话的号码和这栋大楼名字的小卡片?”
“没有名字,只有数字。”艾瑞克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张小卡片,从文森特手里换回便笺,盯着上面简单的几个字看了很久,抬起头仔细端详文森特笑咪咪的脸,“文森特·麦克林。我好像见过这个名字。你是不是办过什么大案子?上过报纸吗?”
“就当我是个无名小报记者吧,艾瑞克。”文森特把小卡片装进口袋,倒退着往门口走,“你很有当侦探的天赋,别浪费了。”
从旅馆大门出来,文森特觉得阳光照在身上暖和了一些。这栋旅馆里没有一点温暖,里面的人都像鬼魂一样。时间还早,文森特决定去绿墙区碰碰运气。
这一趟没有白跑,至少确认了丽塔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她把伊森藏在这种地方一定是万不得已。不过她是怎么认识那个朱丽叶·肖的呢?文森特只思考了半分钟就放弃了。这不重要。丽塔还和演艺行业的人混在一起,这些女演员的工作可不止在镜头前搔首弄姿而已。没有镜头的时候她们可能贡献出更精彩的表演。朱丽叶·肖可能是电视上任何一个节目里出现过的女人换个名字而已,很简单。
魔鬼好像是累了,一路上没有再说话。文森特安安静静地把车开到绿墙区,开始减速。他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伊森,也不知道伊森在不在这里,但是除了这里他也没有其他思路了。伊森溜出旅馆一定是有事情要办,不管是什么事,都应该能从这里找到些线索。
今天天气很好,海边没有什么雾气,每一栋破败的房子的屋顶都被照的很亮,不用费力气就能看清楚墙上的涂鸦。文森特慢慢地在靠近海边的地方转了一圈,码头边上只有几个钓鱼的人。他把车开到离市区近一点的地方,下车步行。这里是他第一次跟踪皮特·威利斯来到绿墙区的地方。当时文森特的注意力都在追踪目标上,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今天仔细看过之后觉得比印象中还要凄凉。他曾经跟随部队深入被战火蹂躏的城市,那种死气沉沉之中暗藏杀机的紧张压抑氛围和绿墙区现今的状况有几分相似。文森特问过那些死守着炮火轰炸之后残留的废墟不肯撤离的居民到底再留恋什么,他们说自己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应该和这个地方死在一起。
绿墙区的大片空房子之中也有居民。那些住人的房子能看得出来,有些院子晾着衣服,有些窗户里有狗叫,有些门口挂着干净的国旗。人们住在这里不是苟延残喘,他们在继续自己的生活,就像十年二十年之前那样,甚至是他们的父辈那样。文森特不知道尼克·钱德勒为什么要驱赶这些人,但他觉得这事没那么容易。
文森特走进一条窄街,满地都是破纸板箱和生锈的铁丝网,一团杂色的毛球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挪到路中间。她只是路过,无意中扫了文森特一眼,停下轻柔的脚步和他对视。这只猫比一周以前胖了一些。天冷的时候动物会吃的多一些,但是在这种地方,文森特不知道她是怎么吃胖的。那个丹麦鲭鱼工厂红火的时候,这只猫不知道有没有赶上,那真是猫的万圣节。
世道不景气的时候,连动物都要跟着受苦。文森特觉得有些难过,不过他手上也没有能喂她的东西。她能照顾好自己,文森特想。这里的人都能。
猫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消失了。文森特出了街口继续往前走,不知不觉延续了那天晚上的路线,来到了教堂门口。
大门敞开着,文森特走进去,没有看到人。上帝可能不需要他的员工天天上班。他在第二排的椅子上坐下来,双手搭在第一排的椅背上,把下巴放在手臂上仰着头看着前面的耶稣受难像。
“我觉得你对我不够尊重。”魔鬼抗议道。
“怎么说?”文森特懒洋洋地搭话。他确实没有干劲。
“你知道我和他有过节。”魔鬼非常正式,没有以往的戏谑,“他在这里备受敬仰,我觉得很不舒服。你知道这一点。”
“你在活人的世界,就要忍受这一点。就算离开教堂,他还是至尊至上。”文森特觉得自己做这些解释有些可笑,他觉得更没干劲了。“算了,墨菲斯托,我就是进来坐坐,跟他没关系。你知道我不会向他寻求帮助的。这让你感觉好点了吗?”
“至少你来了。”
文森特回过头,敞开的门口走进来一个人。两扇门之间的光亮让这个人看上去像是从天上降临下来的一样神圣。事实上他也配得上这个出场。马西森神父迈着稳重的步子走到文森特身边,带着和善的笑容:
“很高兴又能在这里看到你,麦克林先生。”
“神父。”文森特站起来跟老人打招呼。
“最近来这的人很少。星期天也坐不满。”神父的笑容有些苦涩,他示意文森特坐下,自己也坐在他旁边,抬头看着讲坛和神像。“以前不是这样的。人都哪儿去了?”
“不管他们在哪儿,总会回来的。”
“有时候我希望他们不要来。”神父摇摇头,双手紧握。“这些人,工人,水手,渔夫,家庭主妇,他们有忙不完的活。为了生活,他们要从睁眼忙到闭眼,不会有时间来听我布道。我不会怪他们。他们来这里通常都是遭遇了不幸,需要我来为他们排解。你在这里工作过,知道这些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即便是在最好的那些年,他们也必须强硬得像礁石一样才能换得三餐和住所。绿墙区的人过得都不容易,越来越难。你知道么,我给绿墙区的人做过不知道多少次葬礼布道,这是我觉得最轻松的工作。善良的人去了天堂,这是最好的结局,不用再为他们担心了。而活着的人的问题是我无法解决的。”
“没人会要求你做这些。”文森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可没想到今天还要开导一个神父。
“我几乎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了。或许很快这间教堂就要关门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所以说到底是这个问题吗?世界上所有教堂都关门的话会怎么样?”
文森特原本只想随便说点什么,没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这个老人,但是这个问题显然让他有所触动。马西森神父颓然地低着头,眼神直直的盯着第一排椅子前面和讲坛之间的地面。文森特想要说点别的,却又一时想不到什么能说的。
“你可真是残忍。他可真是脆弱。”魔鬼小声的嘀咕着,“五百年前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我不想离开这里。他们也不想。”神父的声音有些虚无,没有在教堂里产生任何回声。
“这样吧,神父,不管绿墙区的其他人来不来教堂,我对你还有所求。”文森特终于想到一个救命的话题。“你对这里的居民很熟,你知不知道一个叫伊森·豪尔的男人。”
“伊森?是的,我认识他。”神父抬起头,有点意外,“他怎么了?”
“我听说他最近和人打了一架,或者几架?总之他惹了一些很厉害的人物。”
“啊,这倒不假。”谈到绿墙区的居民,马西森神父没那么沉重了,“伊森,啊,是个不安分的人。我不是说他爱惹事。他就是看不惯一些人。”
“骨钩帮的人?”
“不光是骨钩帮。只要是他觉得对方是坏人,就不会让他们好过。”
“听上去又是一个流氓混混。”
“比你想象的复杂得多。”神父很坚定地说,“他是个好孩子。”
“他经常来教堂吗?”文森特问这话的时候没抱任何期待。
“偶尔。和其他人差不多。不过我确定他遭遇了一些事情。每次他来我都能从他脸上看出困惑和无助。”
“你真了不起。我见过他几次,从没从他脸上看出你说的那些东西。顺便问一句,他今天来过吗?”
“没有。不过如果你明天过来……”
神父说到一半,就和文森特一起回头看向门口。进来的不止一个人,文森特只认识带头的那个,托德?加菲尔德。律师带了四个人在身后,没有一个像是法律工作者。他们穿得着深色皮衣和短大衣,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眼睛盯着同一个目标,脸上没有表情。文森特管这叫“被踢了一脚的忠犬”的样子。他们是骨钩帮的人,就算他们没有跟着加菲尔德,没有露出手臂上或者肩膀上的纹身,文森特也不会看错人。
教堂里面的光线没那么强,加菲尔德几秒钟之后才看清里面站着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文森特,他原本很有气势的律师步伐突然停在原地。文森特走上去冲着这几个人挥挥手,站在加菲尔德面前说:
“嗨,托德,真没想到。”
“怎么又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律师一脸困惑,文森特觉得他要哭出来了。
“呃,一个白人男性出现在教堂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今天不是星期天,你不该在这。”
“说得好。那你来干什么?”
“我和马西森神父有点事情要谈。”加菲尔德不再看文森特,也不往前走,而是隔着文森特对着神父说:“上周四我们谈的事情,还有上上个周四,同一件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和上周四以及上上周四一样,我对你们的计划没有兴趣。”马西森神父像是在对小孩解释没有圣诞老人。
“听着,神父,这是稳赚不亏的交易。”律师把眼神飘到文森特脸上,狠狠地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绿墙区的人拿到钱从这块狗屎地方搬走,你去更加虔诚更需要你的教区。”
“很抱歉,加菲尔德先生,这不是做生意的地方。”神父很坚决地说。
“你知道绿墙区现在并不适合居住。这里的人勤劳正直,他们配得上一个更安全更友爱的地方。而你,却劝导他们在这里受苦。为什么?上帝让你这么干的吗?我觉得你正在做和摩西完全相反的事。”
“除了信仰上帝,我没有劝导他们做任何事情。如果你在星期天来一次教堂就会知道绿墙区的人是怎么想的。我相信你很久没去过教堂了。你可能不太懂这里发生的一切。”
“说真的,神父,事情早就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了。它已经超越了绿墙区,超越了你的掌控。”
加菲尔德还想再说两句壮声势的话,文森特立刻打断他:
“对不起,上两个周四我都缺席了,不过我猜你想让马西森神父劝说绿墙区的居民搬走?还要他离开自己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