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 2)
文森特感觉光线有些刺眼。他把手掌挡在额头阻止一部分阳光射进眼睛,这下他能清楚的看见远处了。珍妮躲在一棵树后面,偷偷地看着杰克在不远处的几座雕像之间找她。那是一棵杉树,非常高,粗细刚好能挡住珍妮纤细的身躯。文森特很喜欢杉树,就像他喜欢珍妮一样。
杰克穿着牛仔裤和一件黄色的运动衫,胸前是他最喜欢的大象图案。他一边呼喊着妈妈一边小心地走到一座雕像附近,然后猛地跳到雕像后面。他失望了,妈妈并不在那里。5岁的男孩噘着嘴从雕像后面走出来,向其他方向张望,这让珍妮忍不住偷笑起来,柔顺的金色头发散落在脸颊。这是她最美的时刻。
“妈妈,你出来吧,我认输啦!”杰克转着圈大喊道。
珍妮还是没有从树后面走出来,还对着文森特把一根指头放在嘴唇上。文森特用微笑回应妻子。杰克看不到妈妈有些着急,小跑着奔向爸爸身边。
“爸爸,我找不到妈妈了!”
“你努力找了吗?”文森特将儿子的头发理顺,摘去他头上的枯叶。
“当然!我把每一座雕像后面都检查过了!”男孩并不喜欢爸爸摆弄他的头发,使劲地摇头,又把头发弄乱。
“那里可是有很多雕像啊。”
“真的,每一座雕像我都看过了。”杰克大声说,“我在那里转了好几圈。”
“我觉得问题就出在那里!”杰克故作神秘地说,“你转了太多圈,把自己都转晕了。而妈妈就是趁你晕头转向的时候从那个老人的雕像后面跑到牵狗散步的男人的雕像后面,你都没有看到!”
“不可能!妈妈没那么快!”男孩不肯承认自己输给妈妈,但是他没有注意到妈妈已经轻轻地从他背后走过来。
“不不不,你太小看你妈妈了。她能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藏在你背后,你转身的时候她会立刻跟着转到你背后。”文森特讲得很慢,既增加了神秘感,又给妻子拖延了时间。“只要她想,你永远也找不到她。”
“真的吗?”男孩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我要让妈妈亲自跟我说说。”
“没问题,她就在你身后!”
珍妮双手猛地搂住儿子的腰将他抱起来转了一圈,男孩被吓了一跳,尖叫着从妈妈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跑向树林的深处。珍妮大笑着追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向文森特招手。文森特看着妻子和儿子跑出一段距离,于是从草地上铺着的一大张花布上站起来,慢慢走向那片树林。
这是他们一家人野餐的秘密基地,珍妮会带着颜料和画架在这里画画。尽管家里已经有很多关于这片森林的油画,但是珍妮似乎永远不会厌倦描绘这里的风景。文森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不用看都知道杰克会穿过树林去对面的湖边,然后求着妈妈带他去划船。珍妮会抱着杰克看野鸭在湖上飞过,等到文森特赶过来之后一家人才一起登船,在湖上消磨一个下午。
现在是秋天,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的感觉就像地毯一样舒服。文森特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天空,发现大片的乌云向这边聚拢,可能在半小时之内就会下雨。今天不可能去划船了,要赶紧把珍妮和杰克叫回来,收拾一下餐具和食物之后就回家。
“珍妮!杰克!要下雨了!”文森特呼喊着来到湖边,却没有看到有人在那里。“嘿,不要玩捉迷藏了,时间不多了!”
没有人回应,那条小船在湖边停着,缆绳还没有解开。文森特焦急起来,开始绕着湖边跑,大声呼唤珍妮和杰克的名字。没有人回应,就连野鸭都没有一只。乌云已经完全占领了天空,树丛被猛烈的风吹出可怕的倾斜角度,但湖面却像冰冻住一样一丝波纹都没有。渐渐地,文森特听不到自己的呼喊声了。风声,雷声,和某些不知是什么的低吼和咆哮占据了整个世界。文森特发疯一样地四处乱跑,试图在黑暗中发现一些线索。
就在这种地狱边缘的景象之中,一个微弱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找到他。文森特,找到他。”就像是珍妮伏在他肩膀,或者在枕边对他低语,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和急迫,是那么的温柔。而在文森特听来这就是一颗颗射进他胸口的子弹,每一声呼唤都让他疼得要停止呼吸。珍妮的声音随着狂风旋转,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文森特有时候想要追逐它,跑了几步之后却又恐惧得想要逃离,
忽然间,在一片混乱之中他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声音。某种细微的声音,像鸟鸣一样,清澈而悠远。他回过头去,看到平静的湖面中央开始上涌。这股水流的力量渐渐变大,上升到一人多高,很快又上升到像树一样高。文森特被吸引住了,慢慢的走进湖水中,抬起头仰望那水柱还在不断上升的顶端。
“杰克,你在那里吗?”
就在他喃喃地说出这句话之后,水柱停止了涌动,像一尊希腊石柱一样伫立在平静的湖面。文森特想要伸出手去触摸它,片刻之间这根水柱向他倾倒下来,文森特被击倒在水中。
汗水布满了文森特的脸,甚至连头发都被打湿。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感受着从梦中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呼吸渐渐变得顺畅,狂跳的心脏也渐渐平稳下来。这是一种重获新生的松弛,但文森特却感觉到空虚。
他无数次的经历过这个梦,有无数次想这样醒来。他曾经长久地闭着眼睛想要回到梦中去寻找妻子和儿子,但始终是在空虚的痛苦之中醒来。最初,他的脸上会有泪水,而现在他已经不会再哭,甚至越来越少做这个梦了。这让他更加痛苦。
文森特从牢房的硬床上坐起来,将领带又松了松。他感到魔鬼也醒着。
“是你干的吗?”
“干什么?”魔鬼反问。
“让我做这个梦。”
“那是你的梦。不是我的。”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是梦。”魔鬼的语气也有些消沉,“我从没做过梦。”
“麦克林,有人要接你出去。”
牢房看守忽然出现在铁栅栏外面,这让文森特有些意外,他看了看手表,凌晨12点一刻。他站起来走到栅栏边上伸出手,让看守给自己戴上手铐。
“一定不是海伍德。周六的晚上,他这时候应该在酒吧后门口呕吐。”
“喂,队长今天可是忙到很晚才走的。”看守为自己的长官鸣不平,“你知道他为了你的案子花了多少心思吗?”
“他的案子。”文森特纠正道,“不是我的案子。”
“他的案子。你的案子。天知道。”看守摇摇头,带着文森特往楼上走。
其他牢房的犯人大部分在睡觉,有几个喝醉的家伙在怒吼着要求出去,他们的尖叫和失去理智的笑声在夜晚格外恐怖。两个人来到一楼的大厅,文森特还在盘算着谁要在夜里审问自己,就听见身后面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话:
“这边,文森特。”
文森特转过头,看到地方检察官斯科特·库珀从走廊的另一边走过来。他拿来一份文件交给看守签字,另一只手把一个纸袋放在文森特面前的桌子上拆开,把文森特的枪和一些随身物品倒出来。
“喔,斯科特,你在这里干什么?”文森特摸不着头脑。
“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小个子检察官抬起头看了文森特一眼,指了指那些东西,“都在这了吧?”
“我的东西不多。”
“好了,我明天会把这些文件存档之后交给海伍德队长,和我在电话里跟他保证的一样。”库珀扫了一眼几份文件,对看守说:“谢谢你,警官,现在可以把他的手铐去掉了。”
看守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取下手铐之后回了楼下。文森特把凶星和子弹检查了一下,收回到枪套里。此时库珀也把文件装好,打量了一下文森特:
“海伍德没有为难你?”
“他知道那样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至少能让他痛快一下。”库珀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条没脑子的疯狗。”
“只有你能把他的绳子绑紧一点。”文森特由衷地说,“没有其他人能在周六的晚上让他同意释放一个谋杀嫌疑犯。”
“释放?不,不是释放,是协助调查。”库珀示意文森特跟他走出了警察局。
“调查什么?”文森特边走边问。
“你知道的,绿墙区的谋杀案。”
库珀让文森特上了自己的车,之后开着车上路。
“你想让我查自己犯的案子?”文森特调侃道。
“你看了那些案子的资料吗?”
“海伍德只给我讲了一下,我并没有看到细节。看上去他很有把握,想要把案子办得很圆满。我觉得他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明白之后把我拉到电视台向全市直播我是怎么向他坦白罪行的。”
“就目前的情况看,他很有理由这么干。”
“就凭我在第四个死者死前见过他?还有一句威胁的话?”文森特苦笑了一下。
“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绿墙区?”
“别让我在车里再受一次审吧。”
“等一下我们就更没有时间谈这些了。”
库珀瞟了文森特一眼,让他知道这是无法拒绝的要求。文森特只好又把托德·加菲尔德雇用他的原因,后来在绿墙区遭遇的事情,以及他知道皮特·威利斯是骨钩帮成员之后推掉了这个案子的结局。库珀听得十分认真,文森特相信他脑子里记录的内容比在笔记本上记录还要牢靠。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个帮派分子被杀的普通案子,就像美恩市每天都要出现几起的案子一样,而我只是运气不好跟死者有过接触。”文森特最后总结道。
“从你的角度来,是这样没错。”库珀冷静地说。
“那你怎么看这件事?”
“如果我不了解你是个什么人的话,可能会和海伍德做出一样的判断。”
文森特立刻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了。库珀对他一贯实话实说,让他作出这种判断的原因只能是文森特现在处于非常不利的局面,这肯定有文森特自己还不了解的情况。他也明白库珀在半夜把自己从警局弄出来一定也是为了这些事情。想了一下,文森特问道:
“海伍德现在已经能把我定罪了吗?”
“如果他能的话,你现在已经在州监狱了。目前为止你只是重要嫌疑人,但你要知道警察还在搜寻证据,天知道海伍德会找到什么自以为是证据的东西。”库珀的眼睛紧盯着空旷的大街,两旁路灯的光线从他脸上掠过,这张坚毅的圆脸皱紧了眉头。“他并不聪明,所以他越是勤奋就越危险。”
“呃,我们这是去哪里?”文森特问道。
“中心医院。我们去看看那些尸体。”
“我能问一下,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是凶手吗?”
“因为你不是爆炸物专家。”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魔鬼忽然问道。
文森特摇摇头,静静地跟着车来到了中心医院的门口。即使是在午夜,2座8层建筑正面有一半窗户都是亮着的。事实上,夜间被送到这里的往往是受伤更重的患者,更多的痛苦。无论这座城市是多么的嗜血,大多数犯罪还是在夜色的掩护下得以施展,而中心医院担负起了拯救那些受害者的责任。警察局有自己的停尸房,但是美恩市这头犯罪怪兽的饕餮大餐从来都会留下过量的残渣,于是中心医院成了法医剖验和存放尸体的又一个场所。
库珀把车开进地下停车场,文森特跟着他从那里的电梯继续向下到了地下三层,很快来到了停尸房门前。一名年轻的值班医生在验证过了库珀的身份之后就把两人带了进去,走过了几个房间之后停在了两面布满了柜门的墙之间。
“最左边是安迪·希金斯,之后被发现的两具尸体在他右边,然后对面墙还有两个。”医生有手点指着墙上的几扇小门,他念到的人的尸体就在里面。“我在外面等你们。”
医生说完就出去了,文森特有点意外:
“五名死者?”
“海伍德只跟你说了四个?”检察官反问了一句,很快就自己解释道:“他还是那么自信!我们慢慢看吧。”
“这真是漫长的一夜。我们从谁开始?”
“按时间顺序,”库珀打开左边的小门,拉出一张金属台,一具覆盖白布的尸体被展示在强烈的灯光下。“安迪·希金斯,22岁,7月18号被发现死在绿墙区码头的一个废弃集装箱里。当时消防队员在救火,他的尸体就在那里。右腿中一枪,胸部中两枪,其中一枪击穿心脏。”
库珀一边说着一边将白布掀开,一具被烧成焦炭一样的尸体出现在文森特眼前。在警方的卷宗照片上,希金斯是一个年轻姑娘们愿意与之共度一晚的小伙子,但现在在任何人看来他都与一块被忘在烧烤架上的猪肋排一样,他的人类特征只表现在躯干和四肢的形状上,这是火焰无法改变的。焦尸仰躺着,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一只手伸过头顶,可以想见当时他应该是俯卧在地上。
“我还以为只有皮特·威利斯被火烧过。”文森特凑近一些仔细观察着焦黑的尸体。
“哦,每一个都是。”库珀说道,“看上去我们有个喜欢玩火的疯子。”
“你们是怎么辨认死者身份的?”文森特觉得凭眼前这一堆东西很难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我是说,这家伙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的母亲报了失踪,我们根据牙齿记录确认了身份。至于这个希金斯有什么特殊之处么,”库珀把脸转向文森特:“他是骨钩帮的成员。怎么样,这个名字对你来说熟悉吗?”
“嗯,最近一周我才知道有这么个帮派。”文森特不动声色地回答道。“看上去是他惹到了什么更狠的家伙。毒贩,或者其他帮派。”
“你见过哪个帮派干掉对方的人之后会做这种事情?”库珀继续问道。“他们做的生意不是取悦观众的恐怖秀。”
“邪教呢?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他们都喜欢火,老是说些火焰会净化一切之类的鬼话。比如外来移民的帮派,一些我们不懂的文化。”
“是一个思路。不过绿墙区并没有这种人活动,这一点我可以确认。”
“海伍德告诉我四具尸体全市在绿墙区发现的,这地方可太热闹了。”文森特做出试探。
“确实如此。不过我们先不着急讨论这一点。”库伯对文森特地判断十分肯定,他继续拉出了第二具尸体,
“第二名死者,约翰·伯奇,35岁,死于7月31日,尸体当晚在公园被发现,他的车和驾照就在旁边,身份已经确认。如你所见,尸体被焚烧至高度炭化,头部中一枪,左臀部一枪。然后是贾斯汀·派瑞,29岁,8月31日在绿墙区的林奈小学后门被发现。当时学校的守夜人看到垃圾堆正在着火,灭火后发现这具尸体,胸部中两枪。”
库珀连续拉出两具尸体,和威利斯的状况相差无几。这三具尸体排列在文森特的面前,就像有人擦燃了三根火柴,让它们燃烧殆尽。从外观看,文森特基本能肯定纵火者的手法一致,应该是同一个人干的。事实上能保证每一具尸体的焚烧效果都如此一致需要相当的技术和操控能力,这个凶手准备充分,相当有耐心。文森特意识到这是个可怕的恶魔,除了纵火手法之外,单单是这个人的射击水平就足够文森特小心应对了。
库珀看着手里的记事本,拉开了另一面墙上的一个冰柜。
“下一名死者,无名氏。这是海伍德没有跟你说的一件案子。”文森特的兴趣被提了起来,他转过去看那具尸体。“男性,推断年龄4岁。8月27号在绿墙区一栋公寓的车库被发现,胸部一枪击中心脏,一枪击中腹部。当时有一个车主想要开车回城区的时候发现车库着火了,所以消防队很快出现扑灭火势,发现了这具尸体。”
白布被拉开,无名氏的尸体被烧灼的程度明显比上几个倒霉蛋轻一些,消防员的救援速度让它的部分肌肉还得以保留没有炭化,但想要判断出尸体的身份显然是很难做到的。
“或许是这一次凶手没有想到会有人把车停在那地方,所以我们很幸运得到了一具还不错的尸体。”文森特分析道。
“这件事我们稍后再说。呃,这具尸体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能确认是超过4岁的男性,没有牙医记录这些能确认身份的信息,也没有失踪人口报告与之匹配。”库珀耸耸肩,“这或许是件好事。谁愿意看到自己寻找的人变成这样。”
“这里,报告上提到了吗?”文森特从另一边观察到一个细节,死者右手小拇指少了一截,“他的小拇指受过伤。”
“是的,这个地方还是很明显的。总之现在警察的失踪人口档案中没有与之匹配的人。”
“他也是骨钩帮的成员?”文森特问道。
“目前的证据并不支持这一点。或许要等到他的身份确认之后才能确定。”
“我明白了,海伍德就是因此才没有把这具尸体和之前的几起案子联系到一起。”文森特从检察官脸上看到了认同,“他认为这几件案子是帮派冲突。但是你为什么觉得他和这几起案子相关呢?”
“很难说。是的,死者的枪伤,尸体的处理方式和其他几起案子几乎一致。只要能确认他是骨钩帮的人,理论上应该就能并案了。”库珀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了一种迟疑的表情,“但是我认为,这件案子有些不同。海伍德认为这是一起模仿作案,有人趁着绿墙区的帮派火并,杀人之后伪装成之前那些案子的样子。他能想得这么周全我很欣慰,但是我觉得事情不止于此。杀人手法和焚尸的方式,文森特,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绝对是同一个人。”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把我弄糊涂了。”
“这具尸体很独特。我是说,这件案子很独特。我甚至觉得凶手是故意把尸体放在一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让这具尸体被认出来。”库珀再次变得坚定起来,“我觉得这具尸体会帮助我们查出点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