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光与暗（1 / 1）

那个人一定不是我所期盼的那个人。 罗南，你先起来，今天天气很好，先起来吃点东西，然后去晒晒太阳吧。说着露娜起身走到我的右边，去按那个蓝色的释放按钮。 随着插针缓缓的抽出，我的脑袋里突然又空了一块。手脚上的镣铐也已经打开，机械压杆仍然横在我的胸前。露娜没有权利代替我打开它。 我仍在想关于死亡。 我们一直寄希望于死后或者来世，不论东方还是西方的宗教。我们希望死后得以安宁，以这个目标去制定生前的行为准则。那是多么无耻的无知的。我们希望对自己的后世对自己的身后负责，却忘记了如何对自己负责。狄奥根尼看到了，丽玛的庄子也看到了。然而主宰这人世间的皇帝们君王们是那么强烈的反抗他们，甚至诋毁他们。他们任凭自己的欲望来指挥自己，一边又在告诉愚昧的民众服从是唯一的活路，创造价值是唯一的意义。 我的民族是创造价值的个中好手，仿佛只有收集了全世界的财富，我们就能踏上天阶。希伯来人靠出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来获取名利，以色列人则深谙增长财富之道。 这些手段，现代人真的太熟悉了。 人会有生老病死，而资本不会，资本会由一代比一代贪婪而愚蠢的人继承下去。于是在这个时代，一个人的死亡真的太微不足道了。就像一朵向日葵中坏掉的一颗种子，并不能影响这一片永远向阳的生物继续追逐光热。然而我们的社会不是一座向日葵田。我们的社会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它是追逐黑暗的。 我不知道有什么生物是真正生于光明而惧怕光明的，如果有，那我就是其中一员。希伯来人尚且创造了用来维系民族意识的自我标榜的史诗，即使在后来漫长的岁月中被用来当做武器当做发动不义战的借口。 如果天使是光，就该将这些邪恶的见不得光的东西焚烧殆尽。我们带着原罪活着，又在不停的创造罪恶，所以我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作为天使的光照在每一个人每一只像我一样的蝼蚁身上，但是压根没有唤醒哪怕一个人。 我们都在向着死亡生存，社会也是自然也是。人类为这个瘦高金字塔型的社会创造了所谓的秩序编造了所谓的意义伪造了所谓的道德，甚至一边玩弄自然，一边用命运论继续戕害底层的愚民。斯多葛学派说宇宙间存在神明的律法自然的道德，然而正如尼采所言，上帝已死，神明的律法已经约束不了自诩为神的人。有哪一个父亲会任由自己的子女去摈弃父辈的价值观，去创造一种用玩具和性爱来粉饰的神明呢。 简直胡闹！人类的存在简直太胡闹了！ 丽玛拒绝和我共赴精神的世界，难道不是在告诉我，我不值得我不可能成为驾驭自己的超人，我不配成为先知（哪怕是虚无的先知）！ 我不需要一个自甘堕落，溺死在自己空白的精神世界里的学生！ 熟悉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我仍然在驾驶舱内保持着原有的姿态。机械压杆像一道符咒将我封印在驾驶舱内。将我的心神封印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就像丽玛将我封印在这个实在的世界里。 如果就因为这几个梦，你就被打败了，那么罗南，别去寻找光了，就在这里等待腐烂吧。 你知道什么！ 你认为的你以为的你认知的，我都知道。这个强有力的论点让我冰冷的心细微颤抖了一下。 诺阿仍然像一个能看透人心的先知一般，他仿佛真的什么都知道，连我的梦境都能看透。 可是他的样貌已经大为不同了。在他说完这句不可一世的话之后，我微微抬头看向他。 他是被推着进来的。 我第一眼看到了推着轮椅的那个人。一个精瘦的欧洲男人，约莫40岁上下，脸颊深深的内陷，鹰钩鼻倒是与诺阿有几分相似。两只褐色的眼睛微凸，隐藏在一副黑边框的圆形眼镜之后。黑色的头发板板正正的向后梳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那副说不上是趾高气昂，还是对一切都无所谓的态度，和他身后贼眉鼠眼的戴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诺阿，坐在一架古老的没有动力系统的轮椅中，像是急急忙忙找出来应付凑合的老古董。他下半身盖着一块亚麻的方巾，然而我没有看见那双应该搁置在踏板上的脚。所以在漫游时见到的诺阿并不是真实的诺阿，还是说在我做梦的这段时间里，诺阿发生了变故。

即使肢体变换了模样，诺阿的神态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两只手只是轻柔的放在亚麻方巾上，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死死盯着我。浅红色的卷发因为夹杂了几缕白发而越发显得浅了。 别再用廉价的痛苦来消磨时间，别像猪猡那样只会低头认命，别像苍蝇那样眼里只有粪便！ 我的痛苦很廉价，我的眼里只有粪便。如若不是诺阿说出的这些话，我定然会跳起来和那个人争论。但是诺阿不同，我已经深信他能够看穿我的所有。 教授，你说天使是光，那为何在明亮的白天仍有罪恶的存在，如果天使是光，那漫漫长夜人类是如何度过的，人类的火苗是天使吗，这房间里的灯光是天使吗？教授，我真的想不明白。 后来的两个人仍然面无表情。反而露娜微微抬起了头。 我强调一遍，这不是一个答案。 这也从来不是一个问题！ 毫无天赋，看来我的失望不是没有原因的。 生命和死亡真的是相对的吗？你寻求的死亡真的是死亡吗。罗南，我对你很失望，不是因为你想不通，因为这些问题我也探寻了一生。可是我知道，如果你恐惧死亡，恐惧会将你毁灭。 但是当你真心诚意的接受它，张开双臂迎接它，它反而会害怕的退回到阳光永远照不到的地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可是还不够还不够。死亡永远在等待，等待一个人的意志被消磨殆尽，等待他们自己带着无比的恐惧和悔恨踏上祭坛的台阶，它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献祭自己。 在祭坛上微笑的人会让它害怕，让它失去掌控力，让它虚弱。 诺阿淡淡地说，黑发的欧洲男人在等待数秒后。倒退着将诺阿拉出了房间，把身后的满脸茫然的戴挪顶了一个踉跄。 我的确是个没有天赋的人，一个极蠢的人，蠢到忘了自己的不虔诚，然而正是我的不虔诚，让我的精神世界不会被世俗的秩序所影响，不会被偶像的律法所影响，不被神明恐吓，不被死亡欢迎。是我的不虔诚救了我。 我仿佛突然醒悟一般，急忙推开胸前的机械压杆，从驾驶舱内一跃而出奔向出口。阿尔等等！ 欧洲男人推着诺阿正在往外走，听到我的呼喊以后并没有停下脚步。 阿尔等等！ 我知道了。 我即天使！他人即地狱！我该发光！我该照亮地狱！ 丽玛不是在拒绝和我融合，而是丽玛看到了我的拒绝。她在考验我，如果我张开双臂迎接死亡，她就会将我推开。反之如果我表现出对于死亡的恐惧，她就会带着走向虚无。那里没有精神世界的海洋，只有终将使我溺毙的污泥。 从我一头撞向003，一直到我热切的期盼死亡，都是丽玛在考验我追求永恒宁静的决心。我该走的路不在虚无之境，我该走的路在实在在这狂乱的世间。我杀死了我的上帝，是我杀死了丽玛，我也亲手掐死了我自己，那个对于因果存有幻想的罗南。 有点意思。欧洲男人停住了脚步，这句话是他说的，而不是诺阿。 看来你找到了一个比你更加狂妄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