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曲突徙薪（1 / 2）
碎叶城，朱雀大街。
小福园酒楼的二楼上，王掌柜和卢掌柜，两人左右陪护着韦皋，慢慢走了下来。
郑裕德面带微笑，迎了上前，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与十三爷没有一点关系。
大堂里，送完步槊的小福园大厨们，正在拖起尸体，往厨房里去，满地血迹，酒楼里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
见此情形，楼梯上的王掌柜皱了皱眉头，朝着站在大堂中央，正在微笑的崔掌柜，佯怒斥骂道：“崔胖子，你把这些邋遢东西弄进后厨，是寻思着做菜给我们下酒吗？”
“你他娘的就是想吃，崔胖子也不敢弄！”心情大好的郑家十三爷，在楼梯上，笑着回骂了一句。
几年来，郑裕德陪着笑脸，受了不少碎叶城镇守使的窝囊气，早就憋了一肚子邪火。
刚才亲手弄残黄维旭的半边身子，十三爷的心情大爽。
坐着韦皋右边的卢掌柜，觉得趴在楼梯口的黄维旭挡路碍事，快走一步，上前抬脚，左脚尖轻挑起昏迷中抽搐的碎叶城镇守使，一百多斤的黄维旭身体，飞在空中翻转过来，对着小福园崔掌柜的脑门砸去……
富态略胖的崔掌柜，站在大堂里的几具尸体旁，笑眯眯地望着楼梯上数人，正要张口回骂开玩笑的王掌柜，被迎头飞来的黑影，吓得一惊，看似愚笨的胖躯，竟露出高明的武功身法，灵巧地往旁边斜滑一步，轻松避开，嘴里嘟哝着，唠叨起来，也不知道在骂谁……
左边半个身子残废的黄维旭，仰面朝天，“咚”的一声，重重地砸在小福园大堂中央，惨叫一声，摔得痛醒过来，迷糊一下，挣扎往右边侧翻过去，完好的右手右腿，用力支撑在地，歪斜着身体，想爬站起来……
楼梯上走下来的四人，走到地上挣扎的黄维旭近前，韦皋低头看着碎叶城镇守使，轻声问道：“你可知罪？”
黄维旭痛得浑身抽动，面目全非，嘴里吐着血沫，右腿跪着，右臂支撑着身体，拖着左腿与左臂，歪着半边身子，费力地抬起头，仰面望着眼前四位，哀求的眼神，颤抖着嗓音，连声求饶：“饶命，饶命，……”
韦皋轻轻地摇了摇头，再也不看黄维旭一眼，几人一起朝小福园门外走去……
……
寻欢楼里的各种激烈声响，渐渐低下来。
郑裕德妻弟和刘彪，手持步槊，领着门外的数十名大唐武士，用长槊挑开堵住在门口的十几具黠戛斯野人尸体，踏过撞烂在地的大门，分成两队，稳步进入寻欢楼，散开成半圆形，平举步槊，搜索前进……
寻欢楼里，二百多名大唐武士，手持步槊，正从寻欢楼环形二楼的三个楼梯口，稳步下来，一路在中弩倒地的异族武士身体上，逐一捅上几槊，挑开堵住楼梯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谨慎搜索前进，清理寻欢楼里还在挣扎的重伤异族武士……
……
王家三公子和郑家两个管事，以及韦族的十几个护族武士，手持强弩与兵器，从小福园的二楼包间里，快步下来，簇拥护卫着韦皋，郑家十三爷和王掌柜，一起进了寻欢楼旁边的茗香阁茶楼。
众人出来时，郑家一个管事顺手抓住黄维旭的发髻，拖起惨叫的碎叶城镇守使，如死狗般扔在小福园门外的大街上。
不一会，韦皋三人坐在茗香阁大堂里，喝着茶，等着清理完寻欢楼里异族武士后，继续下一步行动。
卢掌柜皱着眉头，和依旧笑眯眯的崔掌柜，站在小福园与寻欢楼之间，紧盯着寻欢楼里面……
瞧着自家产业的破烂大门，听着里面还在传来的惨叫声，闻着浓烈的血腥味，卢掌柜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愁眉苦脸地朝着二十多年的生死之交崔掌柜，轻声说：“毁了，这下寻欢的青楼成了恶鬼居处，再胆大的色鬼在里面也要偃旗息鼓了。”
圆脸富态的崔掌柜，嘴角自然上翘，加上微微上扬的眼角，天生一副招财笑容，听到卢掌柜的唉声叹气，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打趣道：“你范阳卢家是文脉世家，代代有名士，也就出了你这个异类，开了间青楼，辱没家风。毁就毁了吧。我将小福园送给你。”
“呸！”卢掌柜啐了一口，睨了崔掌柜一眼，轻声骂道：“就你那厨房里堆满人肉的酒楼，有谁还敢进去。”
多年的至交，在西域为家族的传承延续，并肩拼命了二十多年，卢掌柜和崔掌柜，两人早就是生死可托的兄弟，开着玩笑，彼此驱散掉心中的不舍。
崔掌柜的招财圆脸上，挤出一丝苦相，也叹口气，轻声道：“各家执事族老已决定放弃碎叶城，这间寻欢楼毁了也正好。眼下大唐两都失陷，高帅封帅被杀，大唐军中的将帅心有余悸，军心不稳，平叛战役一败再败，大唐的小半疆土已落入贼手，天下四处战乱。韦公也说；封帅带去勤王的安西军主力没了，全散了。我们几家想守住碎叶的基业，很难了。龟兹城的族老让崔家撤回龟兹，再做下一步打算。你卢家恐怕也是这样吧？”
“韦公这次突然来碎叶大开杀戒，曲突徙薪，应该涉及安西军的军情，许多事不方便直言说透。卢家族老传来的消息，龟兹大营的安西军已出动，西域会有一场大战要打，要我撤去庭州，先接管那里的生意，等局势明朗了再说。”
卢掌柜轻声说着自己对韦皋此行的判断。
“这次碎叶城的大唐人撤走，几十年辛苦打下的基业，终究有些舍不得。”
蹙眉眯眼的卢掌柜，巡看了几眼寻欢楼，略带惋惜的语气，露出不舍。
大唐的范阳卢家，诗文传家，家族最盛时，掌握着天下三成文脉，高官名士辈出。因此，大唐立国后，朝廷中的卢家高官名士，桀骜不驯，任性张狂，轻视有着鲜卑血统的李氏皇族，言语诋毁怠慢了大唐圣人李世民，差点被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下旨灭族。
但在唐太宗李世民的愤怒屠刀下，范阳卢家损失惨重，几乎被杀光卢家的一代精英。
痛定思痛，范阳卢家将宗门长房嫡系子弟，分成文武两宗，一宗诗文传家，领着卢家文脉一系，迁移到关陇一带，在大唐帝君的眼皮底下，培养文人名士，入朝为官，如今已恢复了一些元气。一宗习武传世，领着卢家武脉和旁支，留在范阳，培养嫡系和旁支子弟，在大唐周边的蛮荒地区，开枝散叶，延续卢家血脉传承。
看起来精瘦文弱的卢掌柜，是卢家武宗的嫡系子弟，范阳卢家武脉的武学高手，文武兼修，和郑家十三爷一样，年少时就来西域，帮助龟兹的卢家执事族老，在碎叶和庭州，创下不小的卢家产业。
“崔胖子，卢家族老从龟兹传来的消息说；新任的安西军大帅李逸，虽看似文静收敛，却不容小觑。封帅走后，李逸大帅不动声色训练出几万精兵，孤峰堡更是以百名战兵旅就打残了几千突骑施王庭精骑的突袭。卢家族老断定；李逸大帅新练安西军不输给东去的安西军主力。如今新练安西军的几万兵马，重建天山军，已出动。卢家族老认为；依李逸大帅谋定后动的沉稳来看，天山军至少有八成以上胜算打赢这场西域大战。所以，李逸大帅放心让大都护府长史萧长风出任天山军军帅，指挥这场攸关生死的大战，更能证明李逸大帅胸有成竹。韦公的心思缜密，素来从事谨慎，你我尽知。韦公是安西军监察使，他对萧长风出任天山军军帅亦无异议，其中关键，可想而知！”
卢掌柜的双目中露着精光，低声向崔掌柜说着卢家族老传来的消息。
抬眼轻扫了吵闹声逐渐静下来的寻欢楼，卢掌柜继续低声说：“崔胖子，萧长风的惊才绝艳，封帅也为之折服。天山军此次出征，定能大胜，西域会有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此去庭州，也是奉卢家执事族老之命，重新梳理一下卢家在西域的产业，准备一些资金，应对未来的西域新格局变化。”
笑眯眯的崔掌柜，财神般的笑容，逐渐凝固了，神情凝重起来，双眼同样闪烁出精光，点点头，低声说：“龟兹的崔家执事族老，判断也是如此。你我兄弟虽暂时分开，恐怕不久又要在一起，并肩再创下一份更大的基业。”
两人正聊着，郑裕德妻弟和刘彪，从寻欢楼走出来。
他们身后，三百多名大唐武士，持槊提弩，陆陆续续从寻欢楼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