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些年少时的碎碎念（2 / 2）
说完便将酒壶挂在腰间。
他比陆离高了一头，张开满是污渍的双手，站起身来按住陆离的肩膀，把他推到灶台旁，把他按坐下去，故作姿态地为他捶捶肩膀。
“小离子啊，辛苦你了，但这鱼忒不好处理，你也知道你大哥我好多年没下厨房了，这火都不会烧了，快快快把火点着吧。”
陆离无奈又站起身，掀开锅盖，水里躺着的赫然就是徐问送给他的那条鲫鱼，里面还撒着韩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调料，陆离数了数，嘿，还挺丰富，葱花香菜蒜姜。
他抬头望了望天，心想傍晚才去城门呢，就蹲下来生起了火。他拿起打火石，两颗石头碰撞擦出火花，落在铺在灶内的秸秆上，迅速燃烧起来，随后他抱了一把干柴，放入灶台内，拿起竹筒吹了起来。
火势渐旺，不一会，锅里咕噜咕噜响，飘出鱼香味。陆离想了想，又蒸上了两碗米饭。
“这鱼本来要裹着面粉炸一下的，这样煮出来才好吃，韩大哥，你这也太心急了吧。”
汉子正在喝酒，如痴如醉的品尝着金粮酒的滋味。听闻陆离的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这金粮酒就是好喝，哈哈。”
他是知道少年的性格的，这条鱼其实是特意为他留的，那个姓徐的小子不爱吃鱼，但陆离将要走了，尽管南川城物资匮乏，徐问还是花大价钱买了一条鱼，因为汉子曾经在自家院子里，听到幼时隔壁的少年与朋友说过一句话——“鱼长什么样？好吃不好吃？”
这位孤儿的好朋友就记了一辈子。
南川城附近有河流。
如果是夏日，鱼还是很容易吃到的，但是在冬季，大河上冻，鱼也不好捉了，自然就贵了起来。
他知道，现在的少年吃一条鱼，其实很简单——贵为猎妖师，一条鱼算什么？
但是在他幼年时，父母双亡，家里没了经济来源，陆离跑了一家有一家，希望得到一个只管饭的活计，但没有任何一家店铺或者客栈愿意收留这么一个六岁的孤儿，太小了。
在隆冬时节，光靠卖家产，是吃不到这种东西的，吃饱都是一种奢侈。
汉子也只能通过让他帮忙买酒来给点跑路费。陆离那位好朋友，也不止一次地邀请孤儿搬去自己家住，可这位孤儿就倔地如同路边的石头，只要自己还能活命，就绝不求别人。
而别人给他的善意，他也会永远记着，以后自己有能力了就会慢慢报答，譬如这壶酒。
汉子看着酒壶，咧嘴一笑。
陆离转头一看，发现汉子正在逗弄自己好不容易养活的兰花，急忙跑过去，黑着脸一巴掌拍掉了他的手。
“韩大哥，这花我好不容易才养好的，你可别给摸死了。”
韩言悻悻然放下手，砸吧嘴道：“你说这都大冬天了，这破花怎么还不枯萎？”
陆离嘴角翘起：“不知道，感觉捡到了个好东西。”
汉子撇了撇嘴，他可不懂这些东西，只是眼巴巴看着锅中热气升腾。
陆离看向韩言，欲言又止。
汉子看到他这副模样，摆了摆手。“说吧，有什么事。”
陆离踌躇了一会，随后慢吞吞的开口，很是为难。
“当年除夕夜，我父母遇害之时，你在家吗？”
他知道这种事问了也几乎没用。
韩言摸了摸下巴，思索道：
“当年我确实在家中睡觉，你也知道，除夕夜，就我一个人，自然是早早就睡觉了。”
“当时是听到了一些声音。”
陆离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看到少年凝视的眼光，韩言有些不舒服，随后说道：“那时候已经是护卫司来到你家门口了，我迷迷糊糊起床，隔着墙看到你家有大片血迹，你也倒在屋内昏迷不醒，而你父母的遗体已经整理好摆在院里。”
“当时吓得我都快尿裤子了，一个大男人一晚上都没睡好，一直熬到天亮，这也算守岁了吧哈哈。”
陆离叹了口气，不知不觉拳头已经攥紧。
“然后我就成了孤儿，我很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自己好像就已经忘了，怎么回想也想不起来，那一年的除夕夜对我来说像一团迷雾，而我看不清楚。”
陆离痛苦的闭上眼睛：“我看不清。”
当年发生惨案后，陆离父母遗体被护卫司处理，草草下葬，一座孤坟就立在南川城附近的小山上。
“但我可以清楚一点。”
韩言竖起一根手指头，看着陆离的眼睛。“凶手绝不是人，因为那些撕咬抓痕不是人类能做出的。”
“而护卫司内为什么不向你公开真相，大概是因为除夕夜竟然出现这些事，那影响肯定是恶劣的，所以他们不敢公开，对外宣称是有强盗呗。”
汉子挠了挠头。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想不到你小子现在有出息了，走了狗屎运有一位金丹境神仙当师父，还变成了尊贵的猎妖师，你父母若是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的。”
他安慰道。
在他眼里，其实没有什么高贱之分，眼前这位一直都是那个又犟又苦命的孤儿罢了，只是他现在过得好了，韩言由衷的为这位少年感到骄傲。
“说不定哪天就死了。”陆离耸耸肩。
猎妖师，享受特权的待遇是曾经无数猎妖师拿命换来的。
“你从前跟我家就是邻居，难道和我的父母没有过交集吗？”陆离好奇问道。
“嗯，有的，你母亲跟我说别老是喝酒，一个烂酒鬼找不到媳妇儿的……”
“你父亲……也是这么说我的，还说将来要给我介绍位姑娘呢，可惜，两位这么好的人，就这么没了……”
陆离托着腮，听着韩言讲过去他父母的故事。他好像忘了好多东西，只记得父母的样貌了。
可是这怎么能行？凶手不是人族……那也只能是妖怪了，可戒备森严的南川城，竟然让一只妖族溜了进来。怎么想都有些蹊跷。
陆离看时间差不多了，掀开锅盖，鱼香味扑鼻而来，汉子见状赶忙往自己这里扇了扇风，闭着眼睛享受这份香气。
陆离给他盛了一碗鱼汤，又放进去好几块鱼肉，鱼肉被香菜点缀，乳白色的汤泛起点点油花，看起来就十分诱人。
“好久没吃过热乎饭了!”
汉子接过鱼汤，也不管坐姿，就蹲在地上，立马闷头狼吞虎咽了起来，吃完一块鱼肉，他才抬起头，对着陆离说道：“这，好像没放盐。”
少年扶了扶额，光说话了，忘了放盐了。跑到屋内拿了一撮盐，分别倒在锅里和韩言的碗里。
自己也盛了一碗，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酒足饭饱，陆离收拾了碗筷，坐在石凳上，沉默不语，一只手拿着酒壶伸了过来，他抬头一看，是韩言递过来的。
“喝点不？”他晃了晃酒壶。
陆离嗅了嗅，恩，这酒确实挺香的，香到他这种不喝酒的人都愿意接受的程度。
他刚伸出手接过，那酒壶就立马收了回去。
“逗你玩呢小子，心情不好就别喝酒，哪怕你没喝过，不然就会变成酒鬼咯，天天泡在酒坛子里。”
韩言乐呵呵道。
“但是高兴的时候可以喝，越喝越高兴。高兴极了，就是酒仙了!”
他伸开双臂，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那你是酒鬼还是酒仙？”
陆离抬起头，疑惑问道。
他看见这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站在院门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离开了。
陆离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他走入屋内，主屋桌面上有两个牌位，陆离点燃三炷香，插入香炉。
然后跪下，向它们郑重一拜。
“对不起爹娘，今天走的匆忙，没办法给你们坟头添土了。”
他站起身，走向自己睡觉的卧室，拿走了一直搁在桌上的一把刀，这是师父送给他的兵器，师父说用刀很适合他。
他拔刀出鞘，细看着刀身闪烁的寒光，随后将其入鞘，悬挂在腰间。
回到院内，他看向了那盆兰花和其他的花花草草，除了兰花，其他的都基本上枯萎了，只不过明年春天，在春风的吹拂下，它们在某一夜，会陆续长出新芽。
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没有多少，所以很轻松就收拾完了。他背着一个箩筐，走出院门。
陆离关上门，上锁。退后一步看向这个居住了多年的家，这次一去，又不知道多久能回家。
走向城门的路上，这位十六岁的少年，心情忐忑。
他在心里一直碎碎念着“要查明真相，要做一名合格的猎妖师，不要让师父失望，……要活着回来……”
那些童年时的碎碎念，终有一天，会变成执念，在长大后，有些实现了。有些还在梦里，终究褪了颜色，只剩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