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远足的计划,让林夕心里有些小期待,加上午休时间久了点,夜里睡得不是很踏实;不知凌晨几时起,朦朦胧胧听到外面细雨扑窗,飒飒霖霖,时骤时缓;半梦半醒间想着,计划大约要落空。一时又沉沉睡去,醒来看看墙上的挂钟,七点已过。
鸟声啁啾,透窗而来,林夕站起来拉开窗帘,启窗向外看时,雨已经住了,远处林木苍润空翠,东面半天云彩如一大片橙汁结成的又薄又亮的冰凌,光芒眼看就要将它融透刺穿,照射过来。
穿衣洗漱完毕,来到厨房,小米粥的香味更浓了,欧盛秋正在烙着蔬菜鸡蛋煎饼,见儿子来到身旁便说道,起来啦。去院里跑两圈去,回来正好开饭。
林夕答应着下了楼,到了外面,只觉微寒侵肤,清润的空气沁入肺腑。簇簇晕红的蔷薇繁星般开满院墙,淡淡甜香从数米外飘来;看看路面已见干,仅有几处凹洼的地方残存着一些雨水,几如仰天散落的蛋青色镜片。出了自家小院,他跑到大院的运动场上,和邻家两个年岁稍小的男孩子踢起了足球。踢了十来分钟,见父亲在场地外面的水泥路上由东头散着步走了过来,就对两个玩伴说声你们玩吧,然后朝父亲跑去。
林仰山正悠悠然地溜达着,觉得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看看,是儿子的笑脸,就说,走,回去吃饭。
林夕听了跑到父亲前面,两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往家走去。
吃完饭,看看时间将近八点半钟,林夕换好衣服鞋子,背上背包,跟父母打了声招呼,下了楼骑车上路。
远远的,看到夏阳和郑然已经等在楼门前的阳光地里,骑到他们跟前停下来,看看手表,差一刻九点。夏阳背着背包,车后座上驮着一个中号的旅行包,郑然的车座上也放着一个不小的运动包。林夕说道,大包小包,是去青海还是宁夏?
“你背的也不小啊。”夏阳说,“她们怎么还没来,这些女生就是爱磨蹭,带上她们可别成了累赘。”
“嘘,别说了。她们来了。”郑然提醒道。
林夕转过头,看见徐冉冉和施兰沐着朝曦,有说有笑的骑着车子过来了。
到了跟前,两人下了车,大家互相问过好,徐冉冉说道,走啊,夏阳带路。
夏阳跨上单车,路过施兰身边,对她礼貌地笑笑,快速骑上马路,朝东而去。徐冉冉和施兰并排跟在后面,林夕和郑然缀在末尾。
一路上,夏阳始终在前面带队,到了路口或者拐弯的地方,会回过头看看伙伴们有没有掉队。其余的人不时变换着次序,郑然时而追上夏阳闲扯两句,时而又因为徐冉冉问他问题而和她聊一会,林夕多数时间与施兰相伴而行。
穿街过桥,道路两边除了一些商场或者机关单位的办公楼,所见只有整齐排列的一幢幢侧立的砖形居民楼,翻新的楼身呈显各种矫饰的颜色,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秀于其间,大多穿靴戴帽,鲜有展样大方的;难以计数的道路和五六条曲绕穿梭的大小河流,如叶脉橘络嵌附于这座城市的地表(如果你愿意把这个城市想像成一片树叶或者裸露的橘瓣的话。七弯八折,半个多小时后,远离了市区,路上渐渐清静起来,夏阳在一个路口离开公路拐上一条乡间水泥路,这条路上望出去多远也不见车辆行人,两边是广阔的田野。
施兰对林夕说:“你不觉得天越走越蓝了吗?”
“还真是这么回事。这蓝天底下的田野也好看,我喜欢这一大片结结实实的绿色。”
夏阳在头里大声唱了起来,歌声清澈透亮,闪着光似的在风里飘飘漾漾:
“来自何方,
来自天堂,
看你飞出紫阙,
白云共你翱翔。
去往何方,
去往故乡,
听你微振双翼,
我愿伴你同往。”
施兰问右前方的徐冉冉他唱的什么歌?
“大概是他自己编的吧。”
“调子很好听,这歌词我有印象,好像是多久以前林夕写的。”
“你还记得这个?”林夕略略有些纳罕。
“是了,应该是五年级那会儿写的,有一次都在我家做作业,我在你本子背面读到过,好像叫做《天使谣》。没想到给夏阳编成歌了。”
“我也不知道他从哪翻到这些幼稚的东西,什么时候编的曲也没跟我说。本来打算混过去,不想让大家知道,还是让你给戳穿了。”
徐冉冉回了一下头说,我也记得他小时候喜欢写这些,还在报上读过一首他写的小诗:《朝阳的爱》,里面有几句好像是这样的:“朝阳跳动着,挣出海平线,这是大海送给天空的热吻。”那时候觉得他小小年纪胆子挺大,居然还写了个热吻,到现在印象还很深刻。
说完她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施兰受了传染似的也跟着笑了,两个女孩子的笑声让林夕一时无言以对,停了停说道:别笑了,饶了我吧,全是不懂事的时候胡编乱造的。
“你们讲什么好玩的事?大点声,我也要听。”夏阳已经停了唱,听到身后的喧笑,好奇地回过头高声问。
“听什么听,走你的吧!前面就到了。”林夕朝他甩过去一句。
听说快到了,两个女生开始专注地朝前方眺望;沉默了片晌的郑然也放眼望去,路在不远处向东北方拧了个弯,伸向几百米外的一片村落,后面更高远处是连连绵绵烟紫色的山峦。他问夏阳,是那山底下的村子吗?
夏阳指了指说,村头那两棵开花的桐树底下就是。郑然顺着夏阳手指的方向看去,确有两棵高茂的大树,花朵盛放,满被树身,像两小团浅紫色的云彩落在屋前。不禁脱口而出,真漂亮。
夏阳说了声可不。脚下不自觉地猛一下加了股劲,冲刺般向前方驰去。
来到老屋门前,夏阳杂技演员般飞身跳下车,将车子一支,喊了声:“爷爷”,没有人回应,见房门开着,就大步跃过门槛走进屋去,堂屋和东西两个里间都不见人影,又走了出来,大声喊,锦鳞他爹,跑哪去了,锦鳞他爹……
林夕等人已进了院子,把车子停在桐树下,齐齐称赞院子里花香清甜好闻,见夏阳忙忙地进屋又出来,嘴里喊的话有趣,忍不住纷纷笑着问:你喊谁?谁是锦鳞他爹?
“我爷爷呗,锦鳞——我二叔。这老爷子,不好好在家待着,不知跑哪玩儿去了,门都不关。”
四人听了他的话,忘了劳乏,一个个笑得直不起腰。见大家乐不可支的样子,夏阳又简述了一下二叔名字的由来,说是在他出生的头一天,爷爷梦见一尾大红鲤鱼在河滨游来游去,觉得兆头好,就翻遍了家里那几本书,最后总算从家传的老康熙字典里翻出这么两个字。
“你没告诉你爷爷咱们这一大拨人要来吗?”大家看着他笑够了,问道。
“哎呀,忘了,没来得及呀。”
郑然分发矿泉水,递给夏阳一瓶说,这你就怪不着屋里没人了。
“爬山时喝吧,先喝口家里的水。——走,咱们去后面找找。”
几个人跟着夏阳从房子的西头绕到了屋后,眼前现出一爿不小的菜地。夏阳一眼看到不远处菜地里俯身干活的爷爷,立刻高喊着向那边跑去。
夏老爷子正在用竹竿给豌豆苗搭架拉线,听见喊声,直起腰来,认出大孙子朝自己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男女后生,就“哎哎”地回应着从地里抽身往外走,刚走上畦径,夏阳已经蹦到了他的眼前。
“没听见你们来了。——今天不上学?”
夏阳点点头,揽住了他的胳膊,“我们来爬山。”接着挨个给他介绍同学们,大家赶忙近前问好。
夏老爷子辨认一会,指着林夕笑着说,这孩子我见过,以前来过,还帮我干活来着。看了看其他几个,点着头说,嗯,很好很好,个个都好。走,回屋歇歇喝口水去。
徐冉冉见这老人样貌蔼然,一团和气,便指着夏阳玩笑着说,爷爷,他刚才喊您锦鳞他爹,您还不赶紧揍他两下。
另外三个人也都随声附和着说对对对。夏老爷子听了,倒跟着几个孩子一块笑起来:他没大没小惯了,越大越没正形,我现在也没办法了,揍不动臭小子了。
夏阳一副欣然自得的神气,右手食指冲四个人脑门挨个点了一遍,然后挎住爷爷的手臂,招呼着大家伙儿,一起向老屋走去。
“二叔呢?”夏阳边走边问。
“早上去市里办事去了,说中午回来。你爸妈还好吧?”
“他们很好,让我给你捎点东西,看看你身体怎么样。”
“身体还好,有你二叔照顾着呢,叫他们放心。”
众人来到屋门前,郑然帮着夏阳把车后座上的旅行包取了下来,大家一起进屋。把包放在堂前的方桌上,夏阳找杯子给众人倒水。徐冉冉见屋里挤得满登登,就拉着施兰去了外面院子里。夏阳见这个形况,对林夕郑然说,把那张小方茶桌抬到院里,再搬几把小凳子马扎子,咱们去外面坐。
安顿好同学们,夏阳又回屋里把带来的东西从包里往出拿,不过是些烟酒茶叶点心之类,另有几包老年人常备药,再就是黎曼霞给买的一套春装。夏老爷子看了一眼说,一年到头不出门,买什么衣服,浪费钱。
“这个是我给你买的,上次你见了我那个,看你喜欢,就给你也买了一个。”夏阳掏出一个小盒子说。
夏老爷子接过去,看了看,摇摇头表示不知何物。
“听歌听戏的,有耳机,音乐播放器,……”
夏老爷子认出了这个小物件,脸上的表情像个孩子似的,一下子眉眼弯弯笑逐颜开,连赞这个好,仔细瞧着夏阳从盒中取出来,边演示边讲解。
看看条案上的座钟,夏阳又说:“我们先上山,回来再教你。”
“早点下来吃午饭。”
“哪能那么快,我们在山上吃,中饭你自己吃吧。”
夏老爷子嘴里答应着,送孙子走到门外,嘱咐着山陡路滑加意小心。夏阳对他喊着放心,转过头冲院里招呼了一声:战友们!哥们儿们!出发啦!
出了院门,四人随着夏阳,沿着村中街道向北走去,这条笔直的街道刀刃般把村庄劈成了对称的两半。路过一家小卖铺,都稀罕地挤进去转了一圈,坐在门口择菜的中年女店主只顾盯着他们看,忘了起身。一时郑然夏阳和两个女生没相中什么,前后脚离了铺子,林夕见柜台上的零食都是在市里不常见的,就买了些大米板,糖瓜之类,付了钱,拿出去分给他们,那几个没想到林夕买了这些,就都笑着各拈了两块尝了起来。
街上三三两两懒坐闲立的年老村民们纷纷把目光落在这一群背着包有说有笑的少年男女身上,多半是些惊羡夹杂着新奇的目光——一定是城里来的游客,这山常有外人来爬——从正面看到背影,走出多远了方肯转睛。
行至村北头,度过一道石板桥,向东一绕,既已到了山脚一条石路旁,这条不宽不窄的石砌小径静悄悄时隐时现地在树林间向上蜿蜒盘旋。几个人说说笑笑,拾级而上;登了二十来分钟,发觉脚下的石阶不知何时被自然形成的山路替换,依然曲折向上,倒也不难行走。
“我还担心下过雨山上路滑呢,没想到仅仅是湿了一下地皮,这会儿都快干透了。”徐冉冉说。
“我来的时候也有点担心。”郑然说,又向依然走在最前面的夏阳问道:“锦鳞他侄儿,咱们爬的这个叫什么山?你这个导游倒是给介绍介绍……”
他的话引起众人一阵笑声,夏阳自己也笑着说,这孩子鬼得很,擅长现学现卖。——这山没名字,咱们的目标是后面那座,比这个高得多,叫玉几峰,村里人都叫它桌子山,顶上是平的,从远处看,像个茶几一样。现在树林挡着,看不大清楚。
众人都说,来时在路上远远眺望,觉得群山里头有一座形状比较特别,经他这么一说,回想起来,确实有点像摆在教室前头的那个四方四正的讲桌。
说话间,穿过茂林,来到了山梁空旷处,举首看时,峨峨青峰好似近在咫尺,几欲压顶而来,天空被它夺去了一半有余,须仰起脖子才能望到山巅。几个人连连称叹,郑然从包里掏出相机,边拍照边说,用了远焦镜头也装不下它。那层层云雾分分秒秒变幻不停,难以琢磨,靠写生来记录,一定是最笨的办法,拍照也只能擒住几个片段,只好用眼看再用心默下来;林夕和施兰评论着近观与远眺在视觉和内心所产生的迥然有异的感受。又说,眼前这云霭缭绕的样子,真像齐天高的一块翠底白纹缠丝玛瑙,看不出半点桌几的形状,自有一番雄浑气势;夏阳爬上一块凸出的巨岩,走到外伸的一角,大声说,这石头我给它起名叫虎望石,你们看它像不像一头老虎昂着脑袋望着山顶,打算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去。我现在踩着的就是它的鼻子。
说罢冲着那座陡峭的高山大声学起虎啸来:“傲乌——傲乌——”边喊边侧耳聆听着回声。
“咱们加把劲,看谁先进到云里去,尝尝腾云驾雾的滋味。”徐冉冉带着点难抑的激动提议,马上得到其他人的响应,唯有夏阳笑而不语。见他们欢欣雀跃,劲头十足地向一个宽阔的地段走去,夏阳喊道,别那么冲动,那边即绕远又不好走,跟我来。说着,从那一人多高的“虎鼻子”上跳了下来。
几个人跟着他转到巨石背面,见他指着一株大树说,看,这树和石头连为一体了。
大家瞧去,果然看见一株约摸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老树,一侧树身的树皮将巨石很大的一角包裹起来,郑然和林夕也喜欢这种稀奇鲜见的景象,郑然拍了两张照片,林夕随口说道,古木吞石。
两个女生一边称奇,一边赞着林夕概括的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