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梦魇2(2 / 2)
从看到父亲咯血的那天,她的头顶就有一把重剑,以发丝般的细绳高挂着。她开始时恐惧,从睡梦中惊醒,辗转反侧,把眼泪埋在枕头里,后来连痛苦都变得麻木,麻木到产生一种畸形的快感,她开始等待那把剑落地的那天。
那天在两年后的冬天来临。
那是个冬天,教室的窗户外正飘下今年的第一场小雪。所有人都趴在桌子上自习,老师忽然面容严肃地走到她身边,将她拉了出去。
外面站着母亲。
小时候她恨她,咒骂她,逼迫她跪在外婆灵前整夜,后来她长大了,人们都说她跟母亲长得很像,于是她开始避开见她。
长时间不见后,她对着母亲近乎产生一种陌生感,似乎那不是她母亲,只是一个陌生的,悲伤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穿了一身黑衣,眼瞳中有一束异样的光,十年之后她再一次拉住了女儿的手,她的手很冷,像蛇。
“你爸要死了,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
“去见你爸最后一面。”
那把剑轰然坠地,捅进了她的喉咙里,她说不出话。
父亲住在病房的十五层。
从重症监护室推出来的病人都住在这一层,有的人是因为医生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他们的性命,有的人是医生将家属拉进办公室里,委婉地说,问问病人还有什么心愿吧。
父亲就是后一种。
他的病房有一扇厚重的大门,能隔离掉走廊里其他人家属的哭声,带来一种独属于死亡的静谧。阮瑟拖着两条腿,走到床边,拉起了那只还扎着滞留针的手。
或许是因为疾病的缘故,父亲消瘦得不像人,皮肉死死地贴在颧骨上,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很多。
“爸…爸爸……”
她想表现出坚强,勇敢,想表现出一种独属于大人的成熟,想让父亲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能安心地走,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淌了下来。
“为什么不去检查啊……为什么要拖到现在……爸爸…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父亲脸上的氧气面罩上笼满白气,他示意阮瑟帮她摘下,然后艰难地对她笑了笑。
“前些年单位体检的时候,就……就不好了。”
“傻丫头,治好要花钱的……你妈,已经那个样子了,你以后要是没钱可……”他说着,又重重地咳嗽起来,“没钱可怎么办啊。”
“你别怕,别怕。”父亲还想像以前那样拍拍她的手,可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只能轻轻动一动手指,“爸悄悄给你存了,一笔钱……以后就算你妈…你妈不管你,你也要好好……好好活…”
“我不要钱!我不要,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活着!”
他没能听见。
那双手再也没能抬起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