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银杏树与受伤的雏鸟（2 / 2）

“不知道。”

方旭一忽然觉得，诚实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少女听到答案，笑着望向江面。方旭一做好了准备，如果她起跳，自己就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

“不知道啊……我也不知道。”

水滴从她脸上划落，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的姐姐……死了……”

方旭一心中一紧，他明白，一个人若是愿意开口说出郁结，不是想开了，就是想死了。所以，他期待，又害怕。

“无论怎么样，她都还是我姐姐，家人会包容她……可她还是选择了死。我的二姐，染上了病，最终还是死了……”

方旭一有些错愕，可还是微蹙眉头静静听了下去。

“真是可怜……明明不是她想做那个的……可还是不得不做。人是会互相伤害的，可能没有理由。我不得不离开家，不远千里来到这里……”

“家里人……对你不好？”方旭一试着问道。

少女摇了摇头：“对我很好，可已经没有办法了。悲剧在不断重复，可人们选择把这种无法消解的悲伤，强加到无辜的人头上。如果我不离开，也会死吧……”

太恐怖了吧？

她到底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

他已经开始考虑报警了。

“是吗……”

方旭一喟叹一声，踩在了护栏上，将上半身体探出去，江风与雨水拍打在他的脸上，于是他清晰感受到了无依无靠、命运多舛的悲哀，差一点将他吞没。

“你……干吗？”

方旭一笑道：“感受一下，你所感受到的感觉。”

不是当事人，感同身受的话，他自己都不信。纵使他探出身体，也只能感受到一种恐惧和悲哀，这情绪或许就是她真实的感受，但作为外人，他永远也不可能亲身经历她的悲痛。共情，是一个极其虚伪的词汇。所以，方旭一向来讨厌悲哀时凑上来佯装安慰的脸，那不过是一种低级的自我满足，无法真正帮到他人，只会让当事人产生自己就应该被安慰的错觉。

一个人，就该有一个人的坚强，这与任何人都无关，哪怕有时候觉得孤独甚至强烈到绝望也无所谓。有些风雨，只有自己抗下。

“很可惜，我什么都没感受到，无法体会你的心情。我只有对江水的恐惧，和快要坠落的孤独感。”

少女咯咯一笑，说道：“所以，你是要证实，人与人之间是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的吗？”

方旭一喟叹道：“为什么是‘理解’，而不是‘接受’？虽然理解是前提，但这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接受，犹如一个人良好的修养，不需要前提，待人接物都会礼貌有加。‘理解’这个词，放在人与人的情感交流方面，实在是有些流氓意味，我向来不理解，也不选择去理解。”

接着，他有些赧然地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可是，如果是数学题，我还是很希望去理解的。当然，这又是‘理解’的另外一层含义了。”

“就像你一样？”少女歪着脑袋，莞尔一笑，“你就算是不理解我，也会选择挽救我吗？”

方旭一大言不惭道：“是的，这就是一种态度，就算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受伤小鸟，我也还是想要救一救的。这并不说明我就是个善良的人，而是我选择去接受一个不完美的生命，并想要看一看它之后飞翔的样子。”

“你……真是有些特别呢……”少女掩唇一笑。

方旭一的目的达到了，于是他将最想要告诉她的话说出来：“人是复杂的，也许是最复杂的，简单粗暴地用一些极其肤浅的词汇去形容、区分，都是对这一物种的亵渎。人要学会去接受人类本身这种不完美的复杂物种，也要接受永远也不可能完美的自己。”

“可生命，很悲哀呢……”少女也发现了他一瞬间闪过的悲哀，但之后却是晴天般的明媚。

“岂止是悲哀？有时候，我时常会发疯想撞墙，但那样没用。无论怎样，好一点坏一点，都是人生。曾经我不明白，为此而苦恼，但现在我没功夫去理会别人的看法，那不重要。因为我发现，他们跟我的生命没有任何关系。”方旭一礼貌性地笑了笑，“当然喽，这不是自恋且对人无礼的借口。”

令他感到宽慰的是，少女并不会像别人那样嘲笑他，而是保持着想要去了解的笑意。

“无论这个世界再怎么糟糕，都会有让人坚持下去的理由。”

少女问道：“无论如何？哪怕你忧郁沉沦、孤独悲伤？”

方旭一笑道：“无论如何。我始终在为自己也说不明白的理想活着，或许有一天，它会真相大白，或许永远也不会。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始终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