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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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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盛关仪以外,闻言都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面面相觑。

盛凤晟已经在第一时间封锁了老爷子逃走的事,严禁手下人泄露一丝消息,以免有人趁乱浑水摸鱼。就连家里除了盛关仪以外也没人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盛凤晟的这个决定是经过考量的,且不容置喙。

他再不能给对手任何抓住他软肋的机会了,他的家里人,都是他的软肋,人为财死,事到如今,看来那位表叔并不打算好好儿的藏起狐狸尾巴了,既然将盛凤鸣搅和了进来,无论事情成与不成。就是打算撕破脸皮了。如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不知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

再说这边,

平时盛凤晟会客见朋友、议事,都统一是在一楼招待客人专用的大会客厅接见。

至于盛公馆书房重地,盛先生从不让任何人进入的,这是铁律、只有一人除外,那就是解红笙。

解红笙先是在盛凤晟书房侧边欧式沙发椅上端坐着装模作样的翻了几页桌上散着的书,左右等着还不见来人,干脆打横双手抱头躺在了中间松软惬意的长沙发上,他股扭了几下儿,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合上了眼。

一个“细作”女佣从三楼茶水间端下来一盘子茶水和果点、待走到书房门口就停下了,她低着眉眼、头也不敢抬,将盘子小心递给守在书房外头的其中一个保镖横子后,就立即转身离开了。

再由横子推门进入书房,将茶水果碟放到解红笙面前的椭圆茶桌上。

解红笙看着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侍弄茶水这一套,倒是搞的有模有样,见状不免打趣道

“横子!别家的保镖都自干好打手,功夫好就算上乘了。偏你家先生身边的,这又要能冲锋陷阵、又得能端水送茶做些丫头片子的细活计。这是要把你们培养成全能人才!啊?”

横子被解红笙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张古铜色棱棱角的面上浮上一层红来。

横子是盛老爷子给盛凤晟买来专门做贴身保镖的,从国中时期就跟在他身旁保护、后来盛凤晟去法国留学时他也跟在身边,怎么也有十多年了。

他性子直、脾气也急,当初老爷子看中的是他眼里这股子狠实劲儿,眼神像是只小藏獒。平时要有人说他这种话,他准要跟人家急眼,可红爷是先生过命的至交,这些年帮过先生很多,他知道红爷说这话是在跟他开玩笑,最重要的是,横子佩服解红笙这个人,上海滩厉害人物那么多,不过是些追名逐利之徒、他都瞧不上,这个红爷不一样,他是真豪杰!身上有股子绿林中人的热血义气。

阿横嘴笨也不会说什么,手上却一刻不停,他给解红笙倒上一杯茶水后、就吭哧哧的出屋去门口儿守着了。

正碰上盛凤晟从外面儿进来,和阿横打了个照面儿,看见他红彤彤的脸就知道解红笙又说了什么逗弄他了。

解红笙半睁着眼、看见盛凤晟进屋,仍十分自然的躺在沙发上装作假寐,二人之间太熟悉不过了,实在不必有那些虚礼。

盛凤晟也不吭声儿,他背着手、踱步到解红笙身旁,微低下身子歪着头儿看了眼沙发上的解红笙,视线向下又看了看他腹上压着的一本翻到一半儿的书。

书皮上用小楷写着四个大字

啼、笑,因缘?

盛凤晟咧嘴笑开了,他拿起厚厚的书合上后,一下儿砸在解红笙肩膀头儿上。

“几天不见、改了心性了?看不出来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还爱看这种痴男怨女式的爱恨情仇呢?”

“偏见!不是你也是留洋回来受过西式教育的,许你去看那什么文化糟粕“金簪子”,怎么我就不能看些情啊爱啊的小说?”

沙发上的解红笙蹭的一下跳起来煞有介事叫道

“我看的这起码是正经书,那金簪子我可听下面人说过,演的都是些娼妓做姨太、偷钱又偷人,都什么乌烟瘴气的?

老子就看不起这种女人!出身是娘胎里带的,不由人,可干的都是些什么腌臜事情,还演出来恶心人!

我也就是这几天忙,没功夫儿,你等哪天老子闲下来,我指定派些人手砸他场子去!什么东西。”

盛凤晟喝了口茶、楞了一下儿,反应过味儿来,哦、解红笙口中的金簪子就是“玉簪缘”。

他紧接着一屁股坐在书桌前的高背沙发椅上,椅子的下面有几个小小的轮儿,他来回转着身子缓缓道

“也不能这么说,这自古以来好的作品,内容上哪里有高低贵贱之分?就说这偷人也有偷成千古佳作的,水浒传里二十四回,讲那潘金莲勾搭西门庆、毒杀武大郎之事,就是一出好戏啊,那你能说这水浒传也腌臜粗俗吗?”

解红笙眨么眨么眼,坐在沙发上琢磨半晌儿,末了咽了口吐沫,他确实不如盛凤晟会讲,也就能逗逗横子这种老实的。

他猛的想起来什么,脸上抬起意味不明的坏笑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我说那金簪子的不好儿,我可都听说了啊,你看完半出戏,当晚就带着演大太太的陈斐宝儿去参加那邵家开的聚会去了,你肯定是怕我去砸了场子,让你那大太太哭鼻子,对不对!”

盛凤晟有些痛心疾首,他接近陈斐宝说到底也是帮解红笙、扶青帮、稳上海的大功德,这么曲解实在有些冤枉。

他刷的一下斜扭过去身子冲着解红笙坐着的方向,一只胳膊拄着书桌儿

“你都听说了,怎么什么事儿都是你听说!你那手底下的竟是些什么人?知道的说是青帮的子弟。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青帮组织里竟是些小脚儿老太太呢,东家长西家短,听墙根儿传闲话儿的本事倒练的不小。”

解红笙一条腿斜在沙发上,歪嘴笑了半天,突然收起调笑,猛的站起身来,有些严肃的走到盛凤晟所在的书桌正前方,两只手搭在桌上道

“我知道事儿的多了,我还知道盛老四昨儿从德邦医院跑了。”

盛凤晟也正了正色,其实解红笙今儿一大早过来,他就已经猜到他是为这事儿来的,盛凤晟本想能瞒多久就多久,这事儿沾着白道儿上,解红笙的青帮要插手肯定吃亏。

他能够自己处理这件事。可青帮在上海手眼通天,竟然都瞒不过几个小时。

“什么时候知道的?”

“还用问么?你手下的防卫队在各个赌场来回折腾,你家也就那座佛沾赌场,你不管不顾大晚上寻人,不就是怕他再通出什么篓子么?”

“我手下的昨天夜里在大世界门口儿见着卢小廉的手下带着老东西和一个小崽子上车走了。”

“阿晟,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儿是姓邵的和卢小廉一起做的,还把盛九扯进去了,为的八成还是南京西路铺面那档子事儿。”

“老东西还没死心呐?”

“近几年邵家的棉纱生意做的很大,现在是黄金时期,宁国霭死了,上海王没了,南边的各路人马来势汹汹,注定是一场恶仗。一打起仗来,棉纱自然会供不应求,他动了心思想再上一层楼,只要占了我们盛家在法租界南京西路的铺面,他就能一举垄断上海棉纱市场。

这是十几年难遇的混战,他当然不肯放过,所以即便知道我与你的关系,知道我姐夫手下军队的实力,也还是想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人为财死,这笔财实在是太大了,如果真让他成事了,恐怕以后全上海棉纱的价格都是邵家说了算了。”

“你说他们放那小兔崽子回来想干什么?”

“盛老四跟他们赌的是钱,因为他名下没有南京西路的铺面,如果账单上写的是南京西路铺面,那干脆就是无效的,卢小廉一定是威胁盛凤鸣回来拿铺子抵账。”

“现在不是大清朝,你手里有房证,还在交易所和租界政府备了案,铺子怎么也成不了他的。这事儿盛凤鸣那小崽子能给他办成?”

“这事儿咱们就按照必须的过户正常流程手续想,就算是有我本人的签名和指纹,也得经过政府部分相关人员和交易所的工作人员在场做证,确保手续的合规性。”

“不对,不对、这不通啊!法租界的政府归洋人管。不会听他邵老头儿的摆布啊。”

“自然,所以这件事里还有第三个人。”

隐藏在暗处的,第三个人。

上海外滩法租界哈家别墅

一头白中带金的中分短卷发,老头儿举着电话盘腿坐在宽敞的客厅中不住的微微点头。

有些秃顶,且较为肥胖。典型的德国人长相,大眼阔鼻子,两撇黑色的八字胡。

他是叱咤上海租界半个世纪的传奇人物,犹太裔房地产大亨哈同。

“您放心吧,这件事情哈瑞先生已经提前跟我们打好招呼了,届时不需过户主的参与,只需要卢先生和邵老先生到场,我们的监督人员就会立刻到位作为公证人,一力促成这件事。”

“十分感谢。”

“您老说的哪里的话,您是我们租界公董局连任了十多年的老董事,如今虽然是功成身退,在家荣养,公董局里别人我不敢说,不过我约克杨,那永远都是为您马首是瞻!能帮上您是我的福气呦!”

挂断电话,哈同眯上双眼,这些人现在说的好听,不过是看着自己如今的身家地位,他在上海剁一剁脚,大地怎样也要颤一颤的。一是不想得罪他,二是想得些钱财好处罢了。

他已经不在位了,人走茶凉,若再没有些钱财傍身。谁会替他这个糟老头子卖命?

十年前他就已经是地产大亨了,疯狂的收敛地皮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上海没有不值钱的地,就算有,只要经过他的手也会变的值钱了。

几十年间,从市中心不断扩张到外围,上海的房价在他的智慧下翻了数十倍不止。

盛家手上的地皮那是晚清时就握在手里的抢手货,当时盛老四那样豪赌挥霍盛家祖业,一晚上赌出去的都是上海的黄金地段!他也曾命人收过来不少。

盛凤晟,他听说过这个年轻人。

他本想着等盛老四穷途末路时,一下子都抄了盛家的底,再大赚一笔,谁想到这小子他妈的不安常理出牌,把老子吊着打、绑了青帮大佬的票儿、得了遗产撕了赌债条子、又把老子关进疯人院。

一套操作下来搞的他干着急却无缝可钻,看着那些黄金地段在盛凤晟手中变成了一座座的黄金山,他日益做大,干起全国连锁的大买卖,风头一度盖过了自己,甚至有人叫他“海上的王”,哈同听着刺耳,在街上只要看着盛凤晟的专属老爷车他就心烦。

直到那天邵东民找上了他。

对于南京西路的半条街,哈同比邵东民的欲望更强烈。

盛凤晟有青帮大佬解红笙撑腰,还有一个远在四川的大军阀姐夫。

像这种沾着黑白两道的人,强取豪夺这一套是不能用在他身上的。

可是这不代表他一直没有办法,邵东民带来了他的诚意,只要半条街铺面的三分之一,需要公董局出人作证整个流程的合法性,由他找笔记模仿大师刘老模仿盛凤晟签字,指纹方面也由邵东民来搞定。

在确保程序“合法”的情况下,得到铺面。

这手是让盛凤晟吃暗亏,不过青帮管不到法租界头上,至于他那个姐夫,如今四川的越系与中央军正打的正火热,听说他那个姐夫早在去年秋天就把他老婆送回上海娘家了,四川战况焦灼,估计他都未准儿有命活过今年春天。

是时候了,他老了,等不起了。

上海亨利路

夜晚的亨利路灯火辉煌,黑色高级老爷轿车行驶其间,一身军装的卢小廉亲自驾驶车辆,一旁坐着他的一位副官。

卢小廉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瞟一眼座在右后座的佳人。

沈惊华有些头痛,想到昨夜她认错了车子那一幕,谁能想到盛凤晟与卢小廉的车驾竟是一模一样的型号,这种外观不算招摇又贵的惊人的小众型号车子,上海滩竟还能有两辆,从外面看还真看不出什么好来。

卢小廉看出沈惊华有心事,他想到昨天的一幕,也是气极的。

昨晚聚会散场后他找人送吴琼先回酒店等着,自己一会儿还得去赌场,有一处大事要办。

谁想到一摸兜,钱包不见了,他转身回去寻,不想却在上楼梯时竟然碰见了从西厅下楼的沈惊华。

这可不是天公作美,要成全了自己的心意?

二人在楼梯相遇,他正思考着说些什么话搭茬能显得不那么庸俗。这边的沈惊华便幽幽开口了。

空谷幽兰,芬芳馥郁。

宾客尽散,光线昏暗。

在幽暗的楼梯间中,面前人的脸在暗处,看不真切,卢小廉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被放大了,他的周身萦绕着一股雪松苍兰香气,她身上的一切都独特而令人着迷。

“你好,卢先生。”

她伸出一只手,在楼梯中央的珐琅窗户中,月光倾斜而出。

借着月光,她细腻冷白的手向自己延伸般的递过来,像是一个暧昧的邀请。

他下意识在裤上擦了擦自己不受控制的双手,选了一只胡乱伸过去。

他犹豫了一秒就立刻握住了这个邀请,这只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柔软,却如同它的颜色一样冷冰,他没有停留太长时间,那样未免显得太不体面了。

“你好,沈小姐。”

他早已经像邵宴群暗中打探了沈惊华的一切消息,知道她从前一文不名一朝大火,知道这次选角她因刘美因与副导演的关系才得以入座、知道她方才在席间给了某个手脚不老实的制片一个大耳刮子,让邵老爷子没脸。

沈惊华低眉从手上的挎包中拿出一张早已备好的话剧票。

“卢先生知道我的名字,却一定没看过我演的话剧,后天下午两点天蟾大剧院,届时还请您赏脸指点一二。”

卢小廉哪里懂话剧,可面前佳人相邀实在令他难以拒绝,只能一味点头应着,他双手接过话剧票,有些庄重的将它塞进胸前军装上衣口袋里。

随后二人就肩并着肩一同走了,卢小廉早已将找钱包的事丢在了脑后,只是不错眼珠的盯着沈惊华。

在卢小廉眼中,这个女人是有些不同凡响的。

他经常听邵宴群说什么人或事做的有层次、高级。

沈惊华这个人就给他这种感觉。

这个女人操着一口流利的国语,举手间流露出的气息,走路时笃定的步态,卢小廉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全世界。似乎一切美好鞣杂于一身,经过日复一日不断的提纯萃取,最终展现在他的眼前。

沈惊华一身的清爽让他如获新生,新潮时髦的大上海不应是一味的吴侬软语,与无病呻吟。

他突然觉着,自己之前那些女人找的都太没水准了,就知道捶你一下推你一把的。咿咿呀呀的小家子做派登不得台面。

现在的他不再是偏安苏杭一隅的卢小廉,他是上海王的儿子,他配的上这样的女人!

“沈小姐,我送您回家。”

他先头一步出大门叫副官去开车,他与沈惊华则等在门口。

不到两分钟,卢小廉有些心急的一直频频看表,生怕沈惊华耐不住性子等的烦了提出自己先走。

大灯亮起,经过门口时缓缓停了下来。

此刻夜凉,起了些凛冽的风。卢小廉并没有仔细去看那辆使来的车,他直接将后座把手拉开,一只手扶着车盖上头请沈惊华上去。

这对圆头大灯的形状他再熟悉不过了,就是他的普利茅斯。

他帮沈惊华关上车门,而后自己快速走到了另一侧,谁想到车门“卡哒”一声从里面反锁上了。

随即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轰鸣声,车子扬长而去,他为此感到迷惑、甚至还跟着车追出去了几步,之后就站在原地不动了。

当他看到那辆车后头的牌照时,一切就都明白了……

盛凤晟!

那辆车还是他到上海后特意询问了盛凤晟的座驾型号好不容易从国外找了路子倒腾了几手才置办下的,他早听说上海除了宁国霭这个上海王,还有一个纵横商界的人物,外地人叫他“海上来的王”、上海本地人叫他“盛先生”。

他从来老不起做生意的商人,再如何也不比不上握枪杆子的。卢小廉很不屑盛凤晟,宁国霭死了,自然有他父亲,什么时候生意人这么牛气了,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他就是要跟他买一模一样的车子,杀杀他的锐气。

“昨天没事吧,沈小姐?”

他后来本想着让司机去追,但想到还有令一件能杀盛凤晟一刀的事,他立刻决定去办,盛凤晟只喜欢做生意赚钱,对付唯利是图的商人。让他出血肯定比揍他一顿还更让自己解气。

沈惊华坐在后面听卢小廉突然说这话,倒不知道如何回答。

当然有事。

她勾了勾嘴角道

“没事,多谢卢先生惦记,也是我没留心,竟做错了他人的车。”

“这怎么能怪你呢?是姓盛那个王八……”

卢小廉刚想开骂、顿觉不妥,在沈小姐面前,他不想讲粗鄙之语,他的语气总带有些刻意讨好的意味。

“他那车跟我这辆一模一样,又是夜里,我自己都看不出,沈小姐又怎么能看出来呢?”

沈惊华颔首敛眉不语,看向窗外,二人再次无话。

沈惊华觉得有些憋闷,她摇下了小半截车窗,冷风猛的灌进来空气中夹杂着街边推着的小车上叫卖的番薯与红糖糍粑味道。

她顿时觉得舒适极了,闭起眼去看,空气中熟悉的味道带她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甚至还能追根溯源到她的孩提时代。

半晌儿,她缓睁开眼

穿过霓虹灯下的街景现在眼前,宽阔大道上跑着的洋车,街上行人不断,其中有打扮体面、手挽着手穿过马路的银行家夫妇,有行色匆匆提着档案袋子的政府人员、也有闲适安逸溜着只小宠物狗的大鼻子外交官。两个月过去了,大上海繁华依旧。

只是再没了那个人。

车子在积水街36号的弄堂口停了下来。

弄堂口的瓦光灯半亮不亮,更显得面前的民房破败老旧,此时是夜里11点,弄堂里的人户大多已经熄灯休息,与不远处亨利路的热闹繁华形成强烈对比,卢小廉第一次惊讶的发现,原来繁华如大上海,瑰丽皮囊之下竟也藏着这么寒颤的地方。

“沈小姐,到地方了,我送您到楼下吧。”

“好。”

沈惊华没有拒绝,卢小廉算是有些分寸的,他只说了送到楼下,再拒绝未免显得自己的态度有些太过冰冷。

所谓热火烧冷灶,若这灶台一直冷冰冰没一丝温乎气儿散出来,那时间长了任凭多么热烈的大火也是要退却的。

卢小廉在沈惊华斜后方走着,副官很懂事将普利茅斯竖开到弄堂口,大开车灯为二人在身后照亮幽深的小巷。

“卢先生喜欢上海么?”

“没人不爱上海,不过生逢乱世,豪杰众多,我与沪上怕是不能有长久的缘分。”

卢小廉的语气带些遗憾的惆怅。

他是卢光林的儿子,没人比他更清楚,卢光林的冯系此次占领上海的目的。

沈惊华听到过类似的传言,如今看着卢小廉说话间的样子,可见传言不虚。

不过卢小廉马上收起情绪,他微微侧着头。换了一种欢快的语调道

“不过如果沈小姐愿意,我们之间的缘分自可长久下去的,苏杭人间天堂、江南水美,不逊于沪上,只要小姐点头,苏杭两地所有地皮可着劲儿的随便挑,我卢小廉在苏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沈惊华微微一笑

她惊讶于卢小廉对政局的天真程度,他还以为他们父子此次北上后,还能得以全身而退……

继续盘踞苏杭?

看来他老子平时是什么也懒得对他说的。

岭南中山党北伐,这一路上,多少队伍都被他们给吃掉了,南方各路小军阀负隅顽抗的被全军消灭,聪明些的就带军改旗易帜编入中山党的部队里,成了苦哈哈的地方军。

卢光林的部队,不过区区两万多人,何德何能,竟能得以幸免于难?

不过他倒是很聪明,他既不想部队被打没,也不想编入地方军从此处处受气。

他选择了第三条路,在山雨欲来的大战前夕,带兵北上敛财,

他明白此举犯了众怒,不论结局如何,上海最终花落谁家,他这个敢在各位大拿前头吃一场大席面的小人物都不会有好下场。

太岁头上动土,阎王爷的灶台上强食。

有传言说他早已经偷偷命手下人买办了去英国的船票。他需要很多的钱,能确保他在国外生活的如同皇室一般的钱财,左右比在中山党手下做地方军来的舒服痛快。

沈惊华微微笑着,卢小廉却有些着急,他不明白沈惊华笑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刚想开口问些什么,沈惊华轻声道

“我到了,卢先生,明天下午在大世界有我最后一场话剧演出,请您务必到场,等明日看过演出后,惊华自会您一个答案。”

“好,卢某明日必如约而至。”

沈惊华站在楼门口,目送着卢小廉上车走远。

明天、明天一切就真能水落石出么?

沈惊华停下来的双脚感到一阵麻木的湿冷。

从早上喝了一杯米糊后,一天没怎么吃饭了,她的肚子很饿,急需补充能量。

沈惊华有些疲惫的提着身子向弄堂外走去,她要去刚才路过亨利街的糍粑摊子上买二两糍粑果腹。

她手里提着糍粑袋子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面上,那年她刚到上海,身上穷的叮当响,她做临时演员挣的那点少的可怜的钱,只够买三只红薯头。

那些日子她吃红薯头吃的天天胃里翻江倒海似的反酸水儿。当时最强烈的愿望就是吃上一顿甜滋滋,软糯糯的糖油糍粑。

她的胃酸病就是那时候做下的。

后来为了她的胃酸病,那人找了很多租界的洋大夫给看,都不成。最后还是他手下的一位师长找了个在松山开医馆儿的老中医,弄了个偏方儿给治好的。

至于那位师长、她还记得他的模样,大眼、长方脸儿,留着青青的短胡茬儿。那眼睛一瞪起来!模样儿凶极了。他操四川口音,说起话来头一句不是“日你龟儿子”就是“妈卖仙人板板”。常脏字儿不离口,一身的臭毛病、行伍习气。

可那人偏偏最赏识这个师长。在后来那件事发生后、沈惊华知道,那是个铁骨铮铮的四川汉子。

随着糍粑的香糯味道一股一股的冲入鼻腔,她贪婪的一边走一边用小竹签子挑着裹满豆粉的糍粑塞进嘴里。

肚腹里一阵妥帖的安逸,那人在世时从不让她吃这种糯食,怕她胃吃不消,如今是再没人管她了,可以肆无忌惮吃个痛快。

街面上暗下来,行人越来越少,前方不远处就是积水巷。

她听到身后有一些窸窣的响动,有人在跟着她。

她掩着身子,从包儿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里头装的是美国货,洋辣椒水儿。

后头窸窣的脚步声逼的更近了。

就是现在!沈惊华扭身儿不由分说、朝着来人方向猛喷一通儿。

“啊!——”

面前男子双手捂着一张白生生的脸,龇牙咧嘴的叫唤着呢双腿由于面部巨的刺痛感而微曲颤抖着,疼痛感没有消散,他甚至开始在原地踱步以求让寒风带有面上的疼痛。

庭启棠?

她微微侧头,凑近去看,虽然男子此刻疼的五官乱飞,她也还是能依稀从红白白的嘴唇和清朗飞扬的嗓音分辨出他的是谁。

“庭先生?”

她尝试性的叫了一句。

“哎呦喂,不是你这什么东西,快!快!”

没等庭启棠说完话,沈惊华看了眼周围,两三步跑到弄堂口边上的水管子边儿上,将吃剩下的糍粑从袋子里一股脑儿倒在地上,随即大大的拧开水龙头往袋子里接水,看着手中的水袋子快速沉下来后。她小跑回去,对着嘴里嘟嘟囔囔、模样痛苦不堪的庭启棠的脸哗啦一下泼出去。

庭启棠又“哎呦”一声儿,就不怎么叫唤了。

他慢慢试着睁开眼,看到面前正弯腰探头儿、睁着俩只扑棱棱的大眼凝神观察自己的沈惊华。

认真的表情像是对待实验室里的小白鼠,看她的样子,如果这招儿不顶用,还不知道会这么做白自己呢。

“你、你看我干嘛?我好了,没事儿了。”

沈惊华有些失望的收回脑袋,由于动作幅度有点儿大,甚至还挤出了一小溜儿微弱的双下巴。

她的眼神有些失望

什么美国产的强力辣椒水儿,那个洋买办,竟是糊弄人呢。

一泼水就失效的东西,亏她还日日宝贝一样带在身上,还是再另寻个别的防身武器吧,听说最近租界武馆新出了一种多节棍,用铁链子链接棍体,细细小小的打起人来生疼。就是不知道沉不沉?能不能塞进自己的小挎包里。

庭启棠很不满意沈惊华脸上的表情,最近上海很乱、自己还不是为了保护她,却被当成了歹人?

“不是,看着你挺失望啊。”

“庭少爷大晚上跟着我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你演的“二姨太”得罪多少人?上海滩又有多少人因此恨上你了?你那么聪明,就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能平平安安演这么多场?”

沈惊华微微一笑

“我都明白,这些天是庭少爷劳苦了,替惊华解决了如此多的后顾之忧。昨儿晚上我回来时就见弄堂边儿上倒着两个呢。手里还拿着砖头,要不是您的手下,估计我这公寓窗户是得碎透了。”

庭启棠微微往上抬了抬脖子,嘴角也不受控制的扬了起来,随后他低了下头趁机使劲儿笑了笑,复又马上抬起,双手被到后面儿,甚至有些得意的点了点脚尖儿。

像是在等待领受荣誉勋章的青年战士。

沈惊华却是再也没话了。

风一分分冷了下来,她扭了扭僵硬的脚腕子,实在不想在外面站太久。

“你、你没别的话说啦?”

“哦,庭少爷,过了明天我就再不演“玉簪缘”了,您以后也就省事了,您虽是租界警察署署长家的少爷,却也不好太为我一个小演员出头,若传出去庭薯长又要骂你。”

庭启棠有些急了

“为什么?你不就是靠着“玉簪缘”才火的么?好不容易有个作品出来了,这就不演了?

沈惊华,你到底想做什么?”

“再好的戏也有散场的时候,总这么演下去观众也要烦了,再说上海那么大,得罪的人多了,今天有你庭少爷挡着,可明日呢?今后我该如何立足?

够了,不演了。”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说句实在话,在法租界、出了公董局董事以外,就是我爹说了算!

惹了谁咱都不怕!

倒是你,四年前你宁愿做小小的群众演员也不愿混迹声色场,参加什么乌烟瘴气的饭局,怎么近日你一连两次都出现在邵家花园的聚会上?

我刚才看到卢小廉了,你……为什么要接近他?这些年你是什么人我都看在眼里,我明白你自有你的原因,你应该告诉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觉得你很怪!”

她五年前突然在上海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

后来庭启棠派人将上海翻了个底朝天也寻不见,当庭启棠觉得他快忘记这个人时。

她又在两年前突然出现在这条街上,出现在他乘坐的车窗前。

一切都像之前一样,似乎什么也没有变,沈惊华还是和之前一样清高冷漠,还是只接一些群众演员的散活儿,还是那么不愿交际、还是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客气疏离,挑不出一丝错处……

却又像是变了,她变得比之前有些人味儿了,她变得热爱生活,她会去花店买鲜花回公寓插在窗台上,会散步到黄浦江看夜景,甚至会和街上的流浪猫狗交流,她还多了一个专职司机,老刘。

直到两个月前,她在倾盆大雨中扣响自己在法租界高级酒店公寓长包间的门。

她一身雨水,湿透了云雾一般的黑发,顺着绸缎风衣留下水珠串儿,像只落难的鹤。

“帮我、救一个人!”

他出去看时、那个人已经不省人事,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还活着。

那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一张长方的脸灰突突的,紧紧闭着酱紫色的双唇。身上穿着一身军装,从肩章上和胸前佩戴徽章军衔看应该是师长级别的人物。

沈惊华告诉自己,听圣德莱医院的急诊大夫说这个人是心脏病引发的心肌缺血,导致动脉血流过快,突发脑溢血,必须快速救治。

那人是原宛系军阀宁国霭手下驻上海第二师师长窦节,手下领着五万的兵,租界的脑外科大夫没人敢手术,都怕担责任,他父亲是租界警署薯长,在租界说一不二,所以她冒雨来求。

他一个电话过去,脑外科圣手俄国大夫莫尔克就被一辆车从家里一路提到了医院。

抢救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其实莫尔克私下里跟他说,人送来时就已经停止呼吸了,只不过那位小姐一遍遍发了疯了一样的恳求自己,他只能将死人推进了手术室。

他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奇怪的,沈惊华是外地人,在上海没有亲人,可他求莫尔克给那位窦师长做手术的时候,声嘶力竭的样子实在是像极了至亲骨血。

沈惊华失踪的这三年,在她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一定的。

窦师长死后,沈惊华变得神神道道的,她先是将自己锁在公寓里三天没出门。再出来,她就像是没事儿人一样,还是接一些无关痛痒的角色、庭启棠发现。她开始频繁接触从事各行各业的人,其中多数都是男人。

其中有一位,是个记者。

沈惊华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庭启棠知道她并不喜欢自己,但还是一直跟自己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就是因为她认为也许有一天他能用到自己。

对于这方面,庭启棠觉得没什么问题,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

那个记者实在普通、邋遢又无趣,庭启棠知道沈惊华绝不会看上这种人,那么她到底想从这个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一直派人盯着那个记者。他想了解关于沈惊华的一切。

他派去的人昨天电话送消息回来。

那个记者在半个月前坐上了去美国的轮船离开了上海,但是却在途中被人暗杀在了船上的包厢里,是枪杀。

得知这件事,庭启棠彻底坐不住了,沈惊华卷进的这件事涉及生死,他不能装聋作哑不管,任她折腾。

他收回丝绪,有些憋气的蹲在一旁。

沈惊华低眉去拉他,他也不起。

沈惊华不再拉了,她想回屋去了。

庭启棠见她要走,突然起身两步上前拉住沈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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