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烈火熊熊（1 / 2）
乌图紧闭着双眼，口中高速低吟着亢长的咒语。我们围成了一个圈挡在船舱门口，他就盘腿坐在中间。不断有人鱼试图突破防线但都被拦了下来；陶雅依然昏迷着，苏米扶住她和另一个女孩，他们挤在人肉保护圈内，还算安全。
暂时。
我用剑尖挑住一只人鱼的下巴，雷登重刀将其斩首，几乎同时另外一只人鱼又扑了上来，我们依法炮制再一次将她击杀。月光下人鱼群的鳞片折射着星点似的光，不断有新的人鱼填充进这支队伍，他们的数量多如海砂。我们就像落入沙堆的一滴水，被不断剥削、吸收，最终消耗殆尽。
一名水手稍微分神立刻被人鱼抓住拉出圈子，连哀嚎都来不及就被四五只怪物一拥而上，扯碎、吞食，他们咀嚼骨头的声音刺激着我们的耳膜，折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
乌图说他有一个能救我们的术，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等到得救的时刻。
“我，我……”刚刚被抓走的人的旁边的水手瞪大眼睛重重喘着粗气，“唔嗷嗷嗷嗷嗷嗷嗷啊啊啊啊！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他举着剑冲向了人鱼群。
“白痴！回来！”船长大吼着阻止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他刚刚冲出去几步就被一只猩猩般强壮的人鱼提了起来，咔嚓一声拧断脖子带进人鱼群中啃食。
在德林·德普船长的鼓舞下我们展开了反击，但我们的人实在太少了，而人鱼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刚好乌图提出了那个术的说法，所以船长让仅剩的三十五名水手围成一个圈，以防守的方式苟活。
可我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巫，更不用说懂什么是巫术，他们并不是信任乌图，而是信任船长。随着倒下的人不断增加，逐步缩小的圈子正在一点点蚕食着这份信任。
“无论你想干嘛最好快一点，在我们崩溃之前。”我焦躁地想。我很想回头看一眼乌图，只是腾不出空，又有人鱼扑上来了。
唯一的好消息是被陶德斩断触手后，克拉肯没有再试图拖破风号沉入海底。它似乎明白了这样做不但难以成功还会受伤，所以它翻过身来，头朝下飘在海面上，露出那深不见底的口器。
那是一个无法估量的黑洞，它的直径足以把两个成年人扔进去，不断有人鱼怪物从里面爬出来。他们嘶吼着冲进海里、爬上甲板，他们挤在一起嘶嘶叫嚷着，就像一条吵闹的河流。
克拉肯是一只巨型乌贼，乌贼这种生物虽然看起很大实际上内脏占比非常少。它们的躯体中生长着韧性十足的内骨骼，这使其可以完成夸张的变形，从膨胀如球到偏平如布，变化自如毫无压力；那漏斗状的头部末端生着躯干和脑，只要这些部分不受伤它们几乎就是不死的。这种构造使克拉肯的身体中有很大的空间来藏匿这些人鱼。它本身就是一艘满载的船。
在已被发现的乌贼中有一种玛瑙乌贼，它们有带着自己的卵进行迁徙的习性。母乌贼会抱着含有数百颗卵的巨大卵囊游动六到九个月，期间完全不进食，只是默默守护着自己的卵。
“这就是人鱼们追上破风号的方式。”陶德看着那个不断涌出怪物的黑洞喃喃地说，“就像是地狱之门洞开，释放出无数修罗恶鬼，哀嚎着报复生者的世界。”
雷登站在他身边横起斩马大刀，全力一击打碎一只人鱼的下巴。“我不相信有地狱，因为我不信神。”他目不斜视地说。
“其实我也试过相信神，想要沐浴神的光辉，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想找个寄托。北境也有过星标之外的信仰，我亲耳听过他们传教，可惜听到一半睡着了。”
他摸出一个油瓶点着扔出去，人鱼堆里立刻开出一朵红莲，“后来我走进他们的教堂，读他们的经典时吓了一跳。神说世间的人都是罪人，只有信他才能得拯救；说谎要下地狱、改嫁要下地狱、传闲话要下地狱、连吃肉都要下地狱；合着我活了这么多年没干别的就忙着下地狱了。
我父亲我母亲都是罪人，将来我有老婆孩子的话他们也是罪人，我自己更是跑不了；你说我这样必下地狱的罪人，怎么敢相信神的荣光？”他怒号着将一只人鱼劈成两截，斩马刀的锋芒寒光凌人。
我辗转着接近陶德，反手将一只人鱼弹开，“怎么？高傲的龙也畏惧地狱吗？”
难得的，陶德唇角勾起轻笑了一下，
“别傻了，我们在世间行走的时候，你们的神还没被你们自己造出来。”
昏暗的房间里充斥着血肉烧焦的味道，陶荧松开手，一具碳色的骨头轰隆倒地。她像一位太古的女武神，威严而端庄地巡视着整个房间，确认已经没有危险后她眼眶里的金色光辉渐渐消散了，同时也抽走了她全身的力气。
刚刚还没有一丝疲惫，忽然额头的汗珠雨点般涌出来，瞬间浸透了身上的长裙。她摔回床上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参加了一场长跑。
火焰之主的力量在她体内汹涌不息，她试着调用了一点点就耗尽了全部体力。这就是龙族的至上血脉，可惜自己配不上。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家族的古籍上这样记载：货真价实的火焰之主能任意调动这份力量，能让火焰凭空燃烧却不损伤物体一分一毫，能不释放火焰就融化视线内的一切，甚至能让大海都沸腾；而自己杀死一只人鱼都险些虚脱。
不知道陶雅现在在哪儿，是不是安全了？她已经命令负责保护她的两个龙族士兵出去找了，希望赶得上。
这不是出于自负，虽然她的血吸引着人鱼们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只有一只漏网之鱼来到了这里，这说明陶德和水手们成功把他们阻挡在外，比起她这里外面的战事显然更加危险。
“漏网之鱼足以应付。”她想。刚刚虽然十分危险但确实摸到了一点掌握这份力量的窍门。一丝丝兴奋在她心底萌生，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角竟弯起了一点弧度。平日是孱弱的身子限制了她的行动，本质上，陶荧和陶雅这对姐妹的冒险精神是一模一样的。
“好，来吧！你们这是自寻死路！”她攥紧拳头，黑夜中那对漂亮的眼睛闪闪发光。
陶德的手腕上下飞跳，银色刀光不断闪现，没人能看清他出刀的方式，有一时间我甚至觉得他就站在那里没动。但他确实在出招，他周身仿佛有一个半球形的领域，人鱼只要一踏进去就会解体，被那看不清的银光搅碎。
人鱼们很快发现这个人的防线是不可能突破的，随即在他面前退出一个空缺。他们的智力不够判断战势，但足以回避危险。
可这个举动让其他人的情况变得更严峻，大量怪物转而进攻我们，陶德再强也不可能护得每个人周全。两只雌性人鱼同时扑到大副身上，咬住他的肩膀，他慌忙后退才保住一命；船长赶紧调转枪头击毙两只人鱼，这点功夫一只人鱼就贴到了船长胸前，船长连忙用手斧回援才保住自己的左手。
“所有人，缩紧保护圈！”德普船长高声喊。
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在不由自主地退缩，但只有这句话喊出来人们心里才能安慰自己不是在逃跑。
乌图还没念完那个该死的咒语吗？我咬紧牙关，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就想想有什么咒语能帮我们抬棺材吧。
船长大声吼着作战的号子，火枪的子弹打空了，子弹袋就在他脚边但他甚至没有时间换。人鱼流不断扑上来，逼得他倒抓着那把昂贵的枪猛砸。
雷登的斩马刀消耗了他太多力气，现在他只能把刀横过来用长长的刀柄把人鱼推出去。
失去一个肩膀的大副单手拖着弯刀，勉强抵挡着人鱼们的利爪尖牙，疼痛几次要夺走他的意识。
经历了太多次劈砍，我手中的护手剑微微发烫，许多细小的裂痕已经出现，要不了多久就会报废。
还有仅剩的二十余名水手，他们还在抵抗，但是不断有人倒下，人与非人的血交织在一起，在甲板上绘出狰狞的纹样。最后，仍然有反击能力的只有陶德，他仍然神武，只是分身乏术。
“嘿，嘶-——！肉，走投无路——！”一只最靠前的雌性人鱼立起身子，咧嘴笑着，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心中一颤，仿佛一千根寒针刺入骨髓。她说话了，尽管含混不清，但她确确实实说话了，用人类的语言。
但她没有笑太久，陶德闪身而过斩下她的头。
“我们到底惹上了什么东西……”我喃喃自语。
陶德一刻不停，身形闪转，白色袍子不停在保护圈外围的各个方位出现。曾几何时他出刀就像雕花一般优雅，手腕一抬一放便可取敌首级，甚至连衣服上都不会沾一滴血迹；此刻却像个狼狈的纤夫，拼命催动早已麻木的手再出一分力气。
他的刀变慢了，虽然仍然凌厉，但几次砍杀之间我甚至看清了那支银色的刀身。他的气息仍然不乱，甚至没流一滴汗，但确实累了。月牙弧光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剑招砍法也变得轻重不一，有几次甚至卡在人鱼的肌肉里，全凭狼噬锋利才割开骨肉夺回刀刃。
乌图！我愤恨地转头。却看见船舱方向有两团火焰出现，并且直挺挺向我们冲过来。速度之快仿若流星。
我来不及思考流星怎么会出现在船舱里——再有一息它们就要打在我们脸上了——慌忙抱头趴在地上，流星从我头顶掠过，火焰爆裂时独有的噼啪声充斥着我们的耳朵，但没人受伤。
我抬起头，红色的头发飘荡在视线里，那是两个和陶德一样的龙族男子，陶莹房间的卫兵，之前见过的。
他们身上缠绕着些许火焰，手中握着统一制式的长剑，随着挥砍火焰逐渐遍布剑身。他们并不像陶德一般神武，但对人鱼来说同样致命，他们的武器也没有狼噬那样惊异，但被火焰加持的长剑一样可以摧毁人鱼的骨肉。
他们向陶德微微点头，转身各自用剑画出一个完美的圆，火焰随着圆的形态升起，又被他们催动着打入人鱼们体内。这与陶雅的作战方式很像，但显然更娴熟、更高明。
长剑割开人鱼们的皮肤，烈焰焚烧人鱼的内脏，火焰从人鱼体内爆裂，从七窍中喷射而出，仿佛一朵怒放的莲花。在火舌的跃动中他们灵活穿梭，所有试图抓住他们的人鱼都被一一避开，反而被刺入一团又一团火焰，成为一朵又一朵红莲。
所有人鱼都停止了对我们的进攻，他们被激怒了，一股脑冲向这两位龙族士兵。士兵毫无惧色，剑刃刺劈交叠，斩出道道火痕。他们是龙，是天生的操火者，这些怪物居然敢挑战他们燃烧的剑刃，真是自投罗网。
其中一个士兵冷哼一声，横过剑身把最近的人鱼拍出去，连带着一扇火墙。高温侵蚀着所有接触到的人鱼，烧毁他们的鳞片，使他们在地上打滚，痛苦呻吟。
身后的水手们都被惊到了，纷纷欢呼着赞叹，陶德却‘呵’了一声，吐出一句“华而不实。”
另一位士兵收住剑势，凝神静气，然后猛地一刺，火焰带着灼烧的气浪摧枯拉朽地冲倒了一大片人鱼。
水手们又是一阵喝彩，陶德却又皱紧眉头：“收势不稳，破绽百出。”
两位士兵以一敌百，成功为我们击退了人鱼流，尽管人鱼的数量仍然碾压我们，但全都退出几步，一时不敢再攻上来的样子。两位士兵熄灭剑上火焰，快步走到陶德身前低头行礼：“大人，我们来迟了。”
陶德却脸色铁青，他揪住两人的领子，低吼道：“谁让你们出来的？你们应该在保护主上，而不是来救我！！”
两个士兵惶恐地对视了一眼，犹豫着开口：“主上命令我们出来救您和……其他人。”
另一个也忙附和：“我们违抗不了。”
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房间里陶荧仅凭一个眼神就能使陶德无意识地下跪，火焰之主对其他龙裔似乎拥有某种绝对的统御力。陶德比我更清楚，此刻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无数情绪在翻滚，最终他松开了士兵。
以我对他的了解我毫不怀疑他会说出“所有凡人的性命都抵不上主上一个”这种话，但他沉默了一会儿重新握住狼噬说：“别让我为这个决定后悔。”
两位士兵的加入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效果，船上的所有人都为他们华丽而强悍的力量所折服。他们的炎刃切开人鱼的肌肉就像切奶酪一样轻松，不计其数的人鱼过来，就像飞蛾扑火。
如果船上有十个龙族士兵我们一定能活下来。
是的，他们很强，就像日轮一般威严，但这还不够。我看着不远处的克拉肯，那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中涌出的人鱼无休无止，她究竟有多大啊？我们最初的估算可能都太小了，如果她把埋在水下的部分全部漏出来可能有人会当场死于心跳骤停。
人鱼群逐渐从初步的恐惧中缓解过来了，蛇般的嘶吼声层层交叠，让大家的鼓膜微微发痛。人鱼们撑开口裂将长针似的牙齿全部翻出来，所有的人鱼都聚集起来了，他们的鳞片遮蔽视线，尾巴彼此交缠，就像一片漆黑扭动的沼泽。
“真恶心啊。”雷登在我身旁咽了口唾沫。
三只人鱼同时攻向陶德后背，被他负剑一挡化解，抬手将面前一只人鱼的脑袋削掉。右侧的长胡子人鱼挥拳砸向他，反被抬腿顶住腹部，然后一剑刺死。狼噬的锋利不可抵挡，即使经历了千磨万击仍没有丝毫变钝，银色月牙时常闪现，被掠过的人鱼头颅像苹果一样滚落。
但这还不够。
一名士兵将长剑交给同伴，自己提起长弓不断射出羽箭，那些箭一离开弓弦就开始燃烧，然后爆裂。他不停开弓放箭、开弓放箭，爆炸声一次次响起，每一次爆炸都代表着一只人鱼被炸碎。他的弓如死神的勾镰，不断释放着夺命的火线。
但这还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