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文渊阁诏对治与乱,满月日名定宁与安(2 / 2)
卢俞恩在成都总共待了两天,来时一天走时一天,这两天贾从义给他安排的吃喝玩乐着实让他开了眼,现在想起,这布政使大人姓贾名从义字廉德,真是好姓好名好字啊。
卢俞恩现在脑子里面不止想着贾从义,还在想自己:自己做官究竟是为何?他还记得三年前他高中状元领了个翰林院修撰的职位时对未来的憧憬,他知道一般中了状元都是来这个职位待一段时间混资历,只要有点表现就能升走,但他一来就跟人对不上眼,他看不惯那些人的阿谀奉承、尸位素餐,结果就是三年后还是那个翰林院修撰,三年沉寂后又突然受到苏阁老的举荐来请天师让他有些飘飘然了,他知道请人这种事换谁都能做,但既然让自己来做了,那他肯定是要从中收获一点东西的,不过这收获好像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之前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发觉,直到现在已经离开了成都他才清醒过来,他看着头上的这片天空,想着自己为何要做官,中了个状元只是为了拉关系升官发财吗?显然不是的,三年被排挤的生涯真的磨平了自己的锐气吗?三年前他高中状元的那一天他想着虽然自己已经不年轻了,但既然已经达到了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无法达到的高度为何不能说一声老当益壮呢?更何况他还未到行将就木之年,也算不得多老。三年沉寂到现在,难道自己真的要成为他曾经最厌恶的阿谀奉承之人了吗?他不想,但他发现自己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思考这些东西,才能清醒地看着自己做过的事情,那天在朝堂之上太师的举荐已经让他丢失了太多清醒了,他发现现在已经有些走不出来了,既然在和贾从义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自己变成了个图名求利的小人那现在又怎么才能变回当年那个独醒者呢?
他不知道,他迷茫了,他想不出一个既能不受排挤又不入泥潭的两全之策。一天之后他有些释然了:和贾从义打好关系就是深入泥潭吗?不一定!此后他就不想这个事了,只想回去之后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升不升官、入不入泥潭都看天命。
半个多月后,五月初八,风允山,桓家。
陈秋昱坐在院子里看着外面,小夫妻两人带着孩子去引魂宫还愿了,而今天他在这院子里也不是干等,他还在边等边思考,因为今天是两个孙子满月的日子,按礼要取名了,桓正清没读过什么书,起名的事交给了他来也就不用去请先生了。给两个孙子起名这事他想了近一个月,已经想好起什么名了,他现在想的是等会赋名时说的话。
想着想着他看到梅老夫妇和他的儿子儿媳四人一起来了,梅老走在最前面,他儿子手里提着两坛酒。
梅老过来就笑着说:“陆明兄,我这两个侄孙满月的大喜日子怎得也不见你办个满月酒?”
陈秋昱面露一丝难色道:“梅老兄你也是知道了,正清是军户,虽说乡里人平日也没说他们什么,但大家暗里都是绕着他走的,毕竟认识了个军户摊不上什么好处不说,还怕万一熟络了以后麻烦,也就不办什么满月酒了,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我老陈家那点面子也不在这里使了,不让他们为难,就咱们两家一起喝点算了。”
梅老也一叹:“可怜了正清这孩子,平日里见谁都笑,谁家有事都抢着帮忙。”说到这里面色一转,“不提这事了,不管他们,今天你可得跟我多喝两盅,等正清回来了也是,可不能喝少了,诺,这两坛珍藏的好酒,就是想找个好日子跟你好好喝上一顿,你可不能辜负这两坛好酒。”
陈秋昱看了看梅老儿子手中的酒然后指了指墙边的小桌说道:“梅世侄先把酒放那边吧,今天我亲外孙满月还能亏了你们一家的酒不成,来来先进来坐着,亲家母正在准备饭食呢,正清和婧婉回来了我们就开始。”
梅老一家把酒放好了进去坐着之后梅老又开始说:“陆明兄,今天就要给他们起名了,要不先给我透露透露起的什么名?”
陈秋昱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笑着说:“梅老兄莫急,到时候自然知晓,这时候我可不能漏了天机。”
这时一旁的梅老他儿子也凑了过来说:“陈世伯就先给我们说说呗,您看这方圆十几里的就陈世伯您一人读过书,我这永清二字还是当年您老给我起的呢,反正这两个侄儿的名字过会也就知道了,不如现在就先说出来,也让我们先品品。”梅永清这一说,旁边的梅家婆媳二人也都往这边凑了凑说想听。
陈秋昱一看这大家都想听,也稍稍放下了点神秘兮兮的样子说:“既然你们都想听,那我就先给你们说说,不过等会正清和婧婉回来了你们可得给我管住嘴,别说我已经告诉你们了。”
身边四人皆是点点头说一定,而陈秋昱正准备说时却听见外面一声喊,众人一回头只见桓正清和陈婧婉二人已经抱着孩子走到了院子外面。陈秋昱此时也是笑了笑说:“他们回来了,那这名字我可就先保住咯。”然后笑着往院子边走去了,梅老也是一笑,然后带着家里人一同跟去了院子边。
桓正清见梅世伯一家人已经到了,便开口说:“小侄见过梅世伯、伯母。”说罢便和陈婧婉一起往里走。
他们进去后梅永清边走边说道:“你们这回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桓正清听罢只觉一头雾水,而其他人则是一起笑出了声,桓正清赶紧问是怎么回事,但是除了笑声之外还是没得到什么答复,本来还想问出个所以然,却被陈秋昱打住了,说让他们先去帮他母亲去弄饭菜,他也没继续纠缠,和陈婧婉一起把孩子交给梅永清夫妻二人代为照看后就去后面帮忙了。
不多时,桓正清、陈婧婉和桓母三人回到了院子中,他们已经弄好了饭菜,现在都还放在厨房用竹罩盖着,要等陈秋昱给两个孩子赋名结束后再端上来开始吃。
陈秋昱见人都在了便停下了和梅老的闲聊,梅老也心领神会地停下了之前的话题。
这时陈秋昱说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我们开始吧。”说罢梅老一家人就都在撤掉饭桌后走到了一旁:梅老和妻子坐着,梅永清夫妻二人站在身后,桓母和陈秋昱一左一右坐在上把位方向,中间空出了一小段距离,背后中间的位置放着一个小桌,桌上有一个香盆,前方上供着一尊老君爷像,桓正清和陈婧婉抱着两个孩子站在二人对面,桓正清抱着的是老大,陈婧婉抱着的是老二。
陈秋昱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然后又看了一眼面前抱着孩子的二人,然后起身缓慢地往他们身前走去,他边走边说:“桓氏自正清始上溯,父荫植,祖成钰,曾祖束野,高祖仁治,自高祖迁至沥县至今五世共历时一百四十年,循水土金木而避火,然天道之无常,自高祖仁治避水患而迁,六年前终经火乱,既水火之灾患已满,遂今日为保子孙平安,破旧秩。”
说到此处他已经走到了小夫妻二人的面前,他看向了桓正清,桓正清顺势半跪,然后陈秋昱继续说:“桓氏而自远迁之始天下太平,边无大战,宗族得以保存。然军户之身终为桎梏,虽保存宗族而未能开枝散叶广布四方,此实无奈。正清为桓氏当世之主,陈氏之婿,年二十五婚三年而得二子,为桓氏五世之仅有,遂今日为求子孙之福,循新理。”
说罢转身向后走回去坐在椅子上,他刚坐下桓正清和陈婧婉二人抱着孩子跪下,二人一起开口说道:“我桓氏正清(我陈氏婧婉,今日破旧秩,循新理,请父母允许,请世伯、伯母见证。”然后齐齐做了一个叩首的动作,但因为抱着孩子只是半俯身了一下。
此时陈秋昱和桓母二人一起开口:“我桓正清之母(我陈婧婉之父上告先祖,代先祖允许今日破旧承新。”
说完后桓正清与陈婧婉二人起身往前方走去,走到了陈秋昱和桓母面前,然后陈秋昱和桓母也起身。
桓正清将手中的孩子交给了陈秋昱,然后去撤掉了两把椅子,撤掉之后陈秋昱转身面向老君爷像说:“老君爷在上,今日为两外孙取名,不遵循旧时字辈只为求其一生平安,望老君爷成全。”说完看了看手中的孩子,“正清,上香。”
桓正清拿着三支香点燃后拜了拜然后将其插入了香盆之中,然后对陈秋昱说:“请岳父起名。”
陈秋昱抱着孩子转身向后走去,其余人也都跟在他身后,他走到了院子中间之后双手向前一远一近托举着孩子,凝视片刻后他把孩子交到了桓正清手里。
“我陈氏自经历一百八十年前天下大乱到一百五十年前天下初定后,人丁凋敝,至今八世,本已独存一支,唯有我与小女婧婉二人,而一月前天赐龙虎,此,天不弃桓陈也!虽赐龙虎,然天道已然,世间纷乱扰扰,不求英俊勇武,但求良善清宁,不求经天纬地,但求安定太平。宁,安。”
“祈宁,祈安!”陈秋昱最后喊出了这两个名字,自此刻始两个孩子中的老大就叫桓祈宁,老二就叫桓祈安。
此时的氛围无疑是有些沉重的,本来有两个男孩对农户和军户来说都是好事,但军户两个孩子都是男孩的话,一旦打起仗来又不知能否存活,所以才会取宁安二字。
梅老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他赶紧连声叫好打破了现在的沉寂:“好!好!好一个宁安,这两个侄孙日后定能应了这宁安二字。”
梅永清也是在一旁说道:“不愧是陈世伯,取名就是有水平,要不以后陈世伯也给我儿子取名算了,我爹没这水平。”
梅老听罢转过去嗔怪了一声:“你爹我水平只是不外显,你小子懂什么。”
梅永清反呛一句:“好好好,水平高到我名字还是陈世伯取的呢。”
陈秋昱这才回过身来笑着说:“你小子就知道嘴贫,放心,日后侄孙的名字我肯定给起。”
之后桓正清也开口说:“好了好了,你们再扯这个菜可就凉了,咱们先吃饭吧,我先说好,梅兄弟今天可别喝不过我让弟妹把你抬不回去。”
梅永清丝毫不惧地说:“桓哥可别小看我,今天准备好,别到时候嫂子又照顾孩子又照顾你忙不过来。”
陈婧婉听罢一笑然后对着桓正清说:“你且放心喝,别到时候耍酒疯吐孩子身上就好。”
之后梅老见气氛已解,也不记刚才的话了,只附和着说进去喝酒的事,之后陈婧婉把孩子交给了弟妹手里帮忙照顾之后便跟着桓母一同去端菜了,其余人都先上桌,而陈秋昱则是先将老君爷像请回了堂屋内才上桌。
所有人都上桌后,孩子由桓母和陈婧婉各抱着一个。桓正清没急着挑菜或者吆喝喝酒的事,而是微微向前俯身说:“酒先别急着喝,给你们说个事,你们猜今天我们去引魂宫还愿的时候看到了什么?”
其余人除了陈婧婉轻轻笑着之外都伸着脖子等桓正清继续说下去,梅永清也是直接开口问他们看到了什么,还说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可别随便拿什么理由来挡酒。
“嘿,之前那引魂宫传出来三件事,另外两个就不说了,这天师收弟子这事可是传了这几个月都没弄出个所以然,县衙那边也传出来过消息说天师弟子使二月初一被敬熙真人带回来的,但这么久还真没人见过这天师弟子。”
梅永清当即就忍不住出口问道:“莫非桓哥和嫂子见到了这个天师弟子?他是什么个来历?他叫什么?”
“就你心急,也罢,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们还完了愿去找敬炘真人给婧婉问脉象,但自从二月二过后敬炘真人就没再药王殿出现过了,虽然现在药王殿前也有个跟敬炘真人同辈的敬焕真人给人看诊,但我们还是想找找敬炘真人问问,毕竟是凌逸天师的弟子,我们就在道宫内问了一圈,最后看到那敬炘真人抱着个孩子在三官殿门前,那孩子就是天师收的弟子,听真人说那孩子叫铭书,还没满一岁呢。”
陈秋昱也是来了兴致:“二月二那天我去拜玉皇的时候就听说有个什么传人,搞半天也还是个还不会走路的娃娃,那是不是咱家这要是运气好点以后也能出个真人?”
梅老大笑一声后说着:“陆明兄怎么还没喝就醉了,凌逸天师的五个弟子都没听说过谁有俗家父母的,更别说你这俗家外公了。”
陈秋昱也是自觉失言,于是尴尬地跟着一起笑笑就当这事过去了。桓正清倒是没什么忌讳,也不放心上,而陈婧婉却是心中一沉,但也没表现在脸上。
桓正清拿起酒坛边倒着酒边说:“祈宁和祈安以后要是能拜入哪位真人门下当个弟子倒也好,天师弟子也就不奢望了,图个太平就好。”此时他已经给二位长辈和梅永清都倒上了酒,梅永清接酒的时候他还有点拘谨,只是见桓正清边说边倒也不好打断他的话,只好站起来双手举碗接了这碗酒。
桓正清给别人倒完酒之后最后才给自己倒酒,倒完后继续说:“只是不知道我这军籍能不能入道籍,现在这引魂宫风头正盛,听说现在来负责修缮引魂宫的监造可是布政使大人,足见朝廷对引魂宫的重视,万一哪个真人看上了他们俩,说不定还真能让他们摆脱这军籍的束缚。”此时的陈婧婉低头看着孩子不语。
此时梅老在桌下用脚轻轻踩了梅永清一下,而后梅永清直接端起碗站起来说:“桓哥,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侄儿无论是否拜入道宫门下肯定都能应了这宁安二字,今天是两个侄儿满月的喜日子,这喜酒我可是垂涎已久了,桓哥,陈世伯,我先干这一碗,祝两个侄儿日后太平康健。”说罢便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喝完后梅老也开口说:“老汉我可是等今天这顿酒等得喉咙都快冒烟了,正清啊,今天可得让你知道知道世伯的酒量,陆明兄也别光杵着,我也先干了。”
陈、桓二人见此也是应下了这两碗酒,谢过之后都干了下去。梅老知道桓家的难处,所以才会想拜入道宫门下摆脱军籍,但他知道军户的身份有多难摆脱,而且当几年道士又还俗是要回归军籍的,再加上去当了道士能不能再有下一代都可能是个问题,所以他估摸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可能又会让本来高兴的气氛再度沉闷下去,便示意梅永清起来敬酒,也好在这小子开窍,一点就通,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好好喝这一顿酒。
在这之后几人便都重新倒满了酒,开始慢慢吃菜喝酒,边聊边吃,边吃边喝,直到都喝不下了,被扶着到床上去休息,所以这一天梅老一家又在桓家住下了,一家人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