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示录(9)(1 / 2)
星历1169年,密西西比公司成立于温墨落,对千万民众宣布他们发现了新大陆与无数的黄金,要开垦新的殖民地。
117年,密西西比公司阿勒斯证券局上市,并且出售股份。
仅仅一年,贵族和难民百姓的投资热情就淹没了这家来路不明的公司,几千外枚金币汇入阿勒斯的国家银行与民营银行,流动的财富仿佛可以把密西西比公司捧到天上去。
教皇国的外征历史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外拓过了,除了近代东方战役,所有能攀登的山脊,谷底,十字军和冒险家的足迹都蜂拥而至,直到世界四国鼎立的局面出现,画图技艺的进步严格限定了各个国家间的领土,这份热情才一点点消散。
而密西西比公司的宣布无异于点燃了这份熄灭了很多年的火焰,快要饿死的平民憧憬着投资成功后的盆满钵满,落魄的贵族希望他们的桌上可以重新堆满流油的烤猪和鸡腿。
在星历1169年这个节点,教皇国已经是伤痕累累负重前行的状态了。
常年的旱灾,饥荒,贫富差距巨大,工业革命带来的失业狂潮席卷全国。
征服东方掠夺来的财富并未掩盖太久这个古老帝国的颓势,他已经气喘吁吁的走不动路了。
越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就越容易被人民寄予迫切的,狂热的希望。
117年3月12日,上市的第一天,公司每股价值为7枚阿勒斯银币。
117年3月15日,上市的第三天,公司每股价值为16枚阿勒斯金币。
117年4月2日,公司每股价值飙升至58枚阿勒斯金币,而后这个数字再经过半年的时间,突破了一万大关。
这些巨大的财富可以支付十字军三年的军费,顺带着把造热者相关机构的天价修缮费也包了。
当年的密西西比公司富可敌国,他的财富足以使得他与天主教平起平坐。
温墨落的城里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空气,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找到了快速致富的道路,就连那些高高在上不可估摸的贵族大家也选择了这笔投资,自然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直到,直到城中第一次有人意识到这样的股价太过夸张,几乎将阿勒斯数十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如同儿戏一般收敛在一起,像是一个惊天阴谋。
星历1171年1月29号,梅伦德斯家族宣布对密西西比公司撤资,收回约百分之31的股权,恐慌开始席卷全国,陆陆续续的撤资开始在全国各地上演,下到工人上至伯爵,连阿勒斯的央行行长约翰劳都投入了一大笔资金希望以此稳定股价,但仍然无济于事。
在大撤资的环境下,阿勒斯共有七家银行宣布破产,无法提供对于密西西比公司撤资服务,永久性的,而为了给这项骗局收拾烂摊子,凭空多了十一家官方的印钞厂来疯狂加班,甚至到星历1183年教皇国解体,都没能偿还清楚对于密西西比公司的债务。
至此,阿勒斯教皇国陷入了经济泡沫,再也无力翻身,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加重对于附属国的沉重税务,央行行长的努力没能改变哪怕一丝。
这是教皇国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金融体系崩溃,
星历1172年,伟大的枢机卿派姬·弥顿去世。她的孙女就是大名鼎鼎的伊波尔弥顿,举行温墨落大革命的杰出政治家与革命家,一个敢于脱离时代既得利益者身份而投入进共和事业的伟人。
末年的伊波尔发表了自传,其中就有提到奶奶对她的遗言。
“这座城已然万劫不复,不要尝试着去拯救她快点离开这里,温墨落燃烧起来的灰烬,会把每个人都淹没。”
捉弄人的是,恰好就是这位枢机卿的孙女亲手点燃了这座城,她制造出的灰烬,的确淹没许多许多的普通人,伊波尔成为了她奶奶最惧怕的存在——
一个开创了新时代的铁血君主,以数万人的累累白骨和旧时代的鲜血为代价。
而此时的少女们还尚未奠定她们的春秋大业,她们的剑也还如镜面般清澈,远未沾上罪业。
伊波尔用力的深呼吸,如此往复,放低自己过快的心跳频率。
黑发黑瞳的少女今天庄严如武士,紧紧贴合身材曲线的黑西装使得她的肢体语言更加危险,像是紧绷的一柄弯弓,白手套则让人联想到随时都会为了骑士道荣誉而决斗的骑士们她今天是盛装出席。
古希莱伯人在建国的第一年,就构建出了严丝合缝的封建等级制度,将这个国家分层了三个阶级。
第一等级为神权人员,谁也不可以儹越主的权力,这等若挑衅教皇国的根基。
第二等级为贵族,贵族繁衍出了各式各样的制度,诸如小农经济体系的庄园生活。
第三等级才是无产者,资产者,农民,市民与商人。
国王不属于任何等级,他更类似于一个特殊的,各个阶层关系之间的调和者。
当贵族太强,国王便削弱贵族,当神权人员太强,便以贵族的手没收教廷的权力,在诸多权力之下游走,很有东方人口中纵横阖捭的感觉,只不过大部分的国王都玩不好这样的游戏,能玩好的基本上都名垂青史。
而国王也并非在大部分时间都有这样的权力,基本上教皇只要脑袋正常,都不可能放任一个随时能无理由削弱自己权力的存在自由自在的,因此,当神权强势的时候,国王与一个遥远边境的男爵没啥太大差异,纯纯的国家精神象征和吉祥物。
但是近现代工业革命的爆发导致神权衰弱,教廷已无力牢牢控制着国王的权柄,阿勒斯王朝的皇室荣光再度复苏,蔑视一众群雄。
第一和第二阶级占据了全国百分之九十的财富,阶级间的不平等促成了几千年间这种病态事实的合理,伊波尔很清楚,她的一生只为了改写这种病态的事实。
而今天,就是她实现这样遥远目标的第一步。
武士般的少女最后一次深呼吸,从更衣室的黑暗踏出,再也无惧。
星历118年,国王为了制衡毫无收敛的贵族阶级,剥夺了相当大一份的政治权力,使得贵族阶级颇为不满。为了安抚贵族,国王宣布免责取消对于贵族的十一税征收,也就是免税权。
这项权力彻底引爆了遭受沉重税收压迫的第三等级商人们怒火,贵族与资产家之间开始对立,在此之前这两者本是互相流动,互相替换的阶级存在。
帝国已处在破产和崩溃的边缘,即便是一场传统的十字军西征,也只是延缓了脚步。
要求取消这项特权的书信和地方报告淹没了国王的视线,冲突日益加剧,时隔两百七十年,阿勒斯的王室再度启封古老的会议制度:
『三级会议』
来自全国各地辖区的各个等级代表,亲自到温墨落坐下来,谈一谈。
这说起来简单,实际上是天大的局面。
这个国家全部的统治阶级坐在一件宫殿里,要是有人在宫殿开个36度的洞,再架上几挺机关枪,教皇国便要早个几年亡国了。
星历759年,西王分裂阿勒斯的事件正是在三级会议中举行,叛乱的西王不费吹灰之力的便杀死了当代其他国王和教皇,一代良君饮恨于拉特兰宫。
伊波尔只觉得自己热起来了,无法抑制的燥热,有红色的赤龙在她的血管里横冲直撞,再也无法冷却下去,那股积聚在头顶的热血难凉。
温墨落区第三等级人民代表伊波尔弥顿,正在凡尔赛宫中等候马上就要轮到她的出席。
阿勒斯全国的第三等级人民的总量占全部等级的百分之98,因此伊波尔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整理文书,走访于大街小巷采访工厂的工人,询问他们的真实想法和最想问候的贵族,孜孜不倦的记录,改良最终的讲稿,在三级会议要一鸣惊人。
她会撕碎那些贵族们的躲藏面目,用最锐利的语言刺破谎言,直逼他们的弱点!
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紫罗兰色的红衣主教们纷纷扬扬的落座,接下来是金色长袍的贵族落在,再其次是被强制要求穿上类似死人在葬礼上黑色衣物的平民代表。
可伊波尔不介意,这场葬礼可以是国王想要给第三等级准备的,也可以是第三等级为国王和贵族准备的。
星历118年5月5日,阔别百年的三级会议正式于温墨落的凡尔赛宫举行。
而共和国的铁腕才刚刚开启她的传奇人生,青鸟在烈日之下腾飞,再也无所顾忌。
三种统一的颜色共存在一起,形成三道修长整齐的海潮,红、紫、黑并列着。
运气不是很好,埃米没能排到伊波尔旁边的座位,这是政敌的刻意安排,她的位置正好处于和第一等级的侧边,没法和伊波尔沟通交流。
但是埃米反而很惊喜,因为她的旁边,一位头笼圣纱的女士就端坐着,闭目宁息,安静的如同一具大理石雕像。
这是很合理的,因为代表枢机卿来参加第三会议的『圣女』是旁听者,她不具备任何开口的权力,却也能压过所有人的视线,没有人可以对她提出任何有关教廷的致意,她甚至可以亲自拔剑砍了提问的代表,因为触动了叛国罪。
可是埃米心想大抵这个女孩也没法砍人,她的座位不是不舒服的小木椅,而是个样式俭朴的木头轮椅,轴承住新上了油,猪油的香甜气味不合时宜的传到了埃米的鼻间。
这个『圣女』是残疾人啊,她站不起来。
所有等级的代表都到场了,国王上台,立刻响起了代表们如同雷鸣一般的热烈掌声,国王万岁的呼声震耳欲聋。
这掌声也说不清究竟是对国王的尊重还是希望第三会议快点开始,反正国王的脸色绝对不好看。
经过简短的发言致意,国王退下了主台,新上任的公共财政部长开始了漫长,繁琐的专题演讲。
埃米皱了皱眉,公共财政部长讲的都些拖延时间的废话,根本触及不到问题的核心。
当然了,触及到核心的问题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和胆量去提的,埃米和伊波尔等一众革新派的领袖,要抢在这场会议被刻意结束之前,完成他们的发言。
不过至少目前,埃米没法打断台上财政部长滔滔不绝的发言,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向了洁白的女孩身上,打起了套话的歪主意。
教廷的消息来源有一个算一个,都算是珍贵的情报物资之一。
“嗨?嗨!你好啊,听的见我说话么?”
埃米悄悄压低了声音开口,可对方不理她,冷冷的,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叫埃米,你叫什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圣女大人呢,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么?”
原野金发色的女孩用力扮演着一个和蔼的同龄人形象,希望能稍稍打开她的一点话匣子,她不管说出什么话都是有用的,事后反复分析总能获得一些格局的走向。枢机卿的孙女意味着太多的可接触面了,也许连奥林匹斯号事件的凶手也一清二楚。
“哈哈没事,你不愿意理我也没关系。”埃米鬼灵精怪地转动起视线,忽然萌生出很坏的钓鱼念头。“我以前有个亲戚,对,叔叔在神圣联合授勋骑士团里工作,是个痞里痞气的大叔,你知道的,当骑士的男人都一股臭味,每天都汗津津的不喜欢洗澡,但是我还是很蛮喜欢我那个叔叔的,可他自从73年调到边境岗位驻扎就再也没消息了”
埃米装出一副很困扰的表情,余光始终咬着圣女不放开,她有一些很不靠谱的小道消息,诸如枢机卿的宝贵孙女圣女大人其实有一个爱恋对象,还是她指挥下的造热骑士,但是很不幸的身陨在奥林匹斯号轮船的事件上。
“他叫玛尔科奈。”
如果这是真的,她就必然会有所触动,情报的来源也可以确信是正确无误的,哪怕是错的也不要紧,一次小小的尴尬而已。
不管怎么样,走向就一定对埃米有利。
原野金的女孩忽然愣住了。
洁白无瑕的圣女大人一点点转过头来,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北极熊,瞳孔里流出的凶光几乎要杀了她。
埃米手腕处的青筋暴起,她下意识的撩起衣物下摆想要去摸枪。
可今天是第三会议,大家都没有携带武器进场,她摸了个空。
“卡斯蒂利亚家的疯子,你说的话里究竟有多少不是虚假的妄言?”圣女低垂着眉眼,收起了刀剑般锋利的眼神,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我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出很多东西你想要颠覆这些制度,想要改变教皇国的一切,就像一个高举火把的贞德可是仍然有很多东西是你不能轻视和无礼的。”
“我不能轻视的?”埃米缓缓的回问
“战死骑士的荣誉和尊严。他们死了,不是为了保护教廷的利益,也不是为了贵族的财富,他们为了人民而死,为了阿勒斯的百姓而死,这是谁也不能否定的。”
她声如铜钟,绝不容半分质疑,捶打的埃米精神紧绷。
“你不是他的侄女,那个男人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他没有家人。如果你真的是他的侄女,我早就上门拜访了。”
“是。”
“我的嘴里没什么可以翘出来的情报,我不是教廷真正的圣女。我是骑士们的圣女,那些在钢铁甲胄中永恒沉睡的骑士们,我只是,仅仅只是他们的圣女。”
她重新闭起了眼睛,双手在胸前划十,虔诚的祷告。
埃米迟缓了一下,点点头。
“教廷的圣女不止一人?”
“历来如此。内圣女司掌教宗的神圣和纯洁,外圣女司掌造热者的暴力收束。你连这都不知道么?”她笑了笑“原来革新派的领袖也只是个无知的暴徒,以为手里有着镰刀和铁锤就能砸碎一切可支撑这个国家前行的,一直都不只是暴力。”
“你们想要摧毁这个国家的上层,想要靠着推翻一切的革命和暴力,可在那之后呢?谁来负责堆积新的制度?每个人都自由自在的农耕放牧么?”圣女的笑容既嘲讽又尖锐“阿勒斯取代了庞加帝国,是因为教廷取消了奴隶制度,每个人都能平等的泽济主的慈祥。而你们呢?你们打算取代些什么?”
“共和。我们打算用共和来替代神授的权力。”
“共和?”圣女并不睁眼,风轻云淡的开口“我们现在不就是贵族共和制么?由一百个聪明的白山羊管理几十万个黑山羊,这在多少年的时间之后都不会有改变的。”
“不不不我们的共和,是千千万万人的共和”埃米的眼睛亮了起来,如沐春风“试想一下,一座几千人的城,每个人一出生就有受到教育的权力和参政的权力,那会并发出多大的生机?对国家有用的栋梁就不再只用从贵族阶级中挑选,每个平民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君士坦丁。”
圣女愣了一下。
“真是宏伟的理想。你们可以保证这种想法落实么?”
“会很难吧。将权力分散,使得它像一座通天的高塔一样运转,又得保证每一节的权力都不生锈,腐蚀。即便是教皇国这样集中权力的制度,贵族阶层内部都破碎不堪,如果是我们设想的新共和制,大概会更难。”埃米苦笑着拢起袖子,看着自己发凉的指头。
忽然,她觉得自己的膝盖上多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