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映水度月光(2 / 2)
河阴府衙,后院。
韩彰双手交握,轻手轻脚的在院中来回走动不停。
“吱呀”一声,房门向外推开,乔言霖皱着眉头走了出来,一声不吭。
“乔道长,怎么样,此二人可还有救?”韩彰神情微动,快步上前低声问道。
乔延霖闻言,先是微点了一下头,旋即又摇头长叹一声,把那韩彰弄得半忧半喜,呆呆的看着这年轻道人。
“韩捕头,在下久在山门之中,于红尘之事了解甚少,不想这邪道之采生折割,阴毒残忍之余竟是如此棘手。那下手之人先在两位小友全身血脉关联,如脖颈、手腕脚腕等处切开破口,新血喷出之时,自肩部截去双手,将躯干塞入事先备好的新鲜蛇皮之中,再以秘法炮制,待二者渐渐长成一体之时,便可慢慢改变其人之本性,渐俱异物之象,加以日长月久之调教,人首猴身便擅长攀爬腾挪、人面蛇身者,即可如里面两人一般蜿蜒蛇行”
“最为可恶的是,在此过程中,其等应是以奇药麻痹人之全身,仅使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而已,神智须得保持清醒,更不可令其死去,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言及至此,乔延霖已满是愤懑,连连摇头不止:
“若非房中小友根骨不凡、生机绵长,怕是早就性命不保了。不过,却也正因如此,二人受创也是更深。不知在此之前,已有多少人死于这万般折磨之下。”
韩彰听得一身冷汗,双手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原地转得数圈,终是没忍住胸中怒气,朝院外大声喊道:
“张龙、赵虎,你二人前去牢中一行,再将那黄老畜生好生炮制一番,老子却是一口恶气下不去了。”
院外两人亦是血脉贲张、激愤不已,当即应“诺”转身。
韩彰顿了一顿,又道;
“让许仵作跟着,莫让那老畜生死得这般轻松,来日还得千刀万剐,以飨百姓。”
脚步声急速消逝,韩彰回过身来,道:
“乔道长,昨日我等细细审了那邪道,与道长适才所言大致不差。却不知道长可有解决之道?”
“外伤暂且不论,最为难办的是两位小友四肢已残,体内经脉不畅,以在下眼前之修为,至多延得数月寿命而已,若要去得蛇皮恢复人身,远非在下所能,怕是门中长辈出手也未必得竟全功,毕竟经脉尚可救得一二,断肢却万难再生。”
韩彰面色铁青,却也只能叹气不语。
乔延霖思忖片刻,自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韩彰,道:
“韩捕头,此中乃是数颗‘玉还丹’,于皮肉血脉之伤有奇效,方才在下已给两位小友各自服下了一颗,一月之内可保无虞。在下另有要事在身,事了之后,定来此处带两位小友回山,恩师之处或有补救之法,唔,或许此行也有……”
言及此处,乔延霖顿了一顿,转道:
“接下来这段时日,却有劳韩捕头多多费心了。”
说罢,乔延霖双手抱拳,学江湖人施了一礼。
韩彰闻言,顿时喜出望外,眼中陡然多了一丝神采,当即抱拳躬身回礼,道:
“此分内之事,韩某必定尽心尽力,道长且放宽心便是,韩某等人在此恭候道长回转。”
日头偏西,乔延霖出得河阴府城,向东而行。
不过三两日间,到得一处大山脚下,乔延霖看了看四下皆是无人,腾身跃起朝山上攀援而上,片刻间便上得峰顶。
立身之处乃是高地,周围数座山峰皆比此峰矮上一些,当头日照之下,乔延霖朝远处遥遥望去。
沉沉一条水线,自西向东,分隔大赵为南北两界,于此山巅看去,仍是气势恢宏无比,那便是茫茫沙水了。
近处山势蔓延,却非险峻不可攀越,与浮云谷一带高山大川截然不同。
乔延霖稍稍观瞧片刻,赞了一声“好地方”。
旋即,这青年道人自怀中取出师父所赐玉符,于一手掌心微微贴住,另一手两指在玉符上轻轻一抹,顿时现出一副山水地形图来。
两相对照,乔延霖点了点头,瞧准了一个方位,脚尖旋动,直向下方林中飞了过去。
夕阳过林,洒下片片斑驳的光影。
一路不停,乔延霖顺着耳中的山溪“叮咚”之声前行,过得一两个时辰,前方水面越发宽敞,数十丈外便是一处山崖,水流顿时化作一方巨幕,挂壁而下。
乔延霖跃下树梢,快步走向那瀑布之处,站在崖边朝下一看,瀑布凭空直扑下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下方却是一方形如新月的大湖,不知其深。
“便是此处了,不知是否能有所得。”乔延霖心中暗道。
俄而,绕开瀑布数十步,寻了一处藤萝茂密的山壁,借势坠了下去。
方于湖边落地,小心站稳,乔延霖将眼一瞧,不由低呼一声“苦也”。
只见前方不甚远处,一名身穿靛蓝长袍的男子正端坐于湖边垂钓,背朝乔延霖这方,却看不到面容,那男子头顶束了一个高髻,用一根青色发带随意扎了,身形略显瘦削,意态悠然,初看似是凡人,再细细观之,又如世外高修。
乔延霖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犹豫数息正欲退走之际,只听那长袍男子温声说道:
“道长远道来此黑月湖,定有要事,且稍待片刻。”
乔延霖闻言,心中甚感奇怪,此人言语温润如玉,让人顿生亲切之感。
不过,师父之言犹在耳边,乔延霖当即退开十余步外站定,左手已是探入怀中,握紧了那驾法舟。
月升日落,银辉洒向这片山湖,那垂钓男子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说道:
“罢了,看来今日又是空手而回了。”
正言语间,水面之下暗波涌动,似有活物在不停挣扎。
那蓝袍男子朗声一笑,将手中鱼竿往上一提,一条银白的小鱼破空跃出水面,犹自扭动不止。
蓝袍男子站起身来,一手持竿,另一手于虚空之中不断画圆,那一处空间瞬间清气卷动,俄而化成一个透明圆球凝于指尖。男子微微抬起下巴,将那圆球往外轻轻一吹,那圆球掠过水面,掬起一湾湖水,飘飘荡荡间将那银白小鱼禁于其中。
乔延霖眼中闪过惊讶之色,这看似凡人的蓝袍男子,竟似法力高深、不可测度,单这一手凭空御气、化气为牢的法门,乔延霖便从未听闻谁人用得这般轻松写意、如诗如画。
再一细看那垂钓所用之物,却哪里是寻常所见的鱼竿,无丝无线、无漂无钩,那竿也仅是随手折来的一根细长山藤,只是其上绿意盎然、苍翠欲滴,更似有丝丝清气升腾而起。
那蓝袍男子随手将山藤往地上一抛,右手衣袖挥动,瞬息间将那空中飘荡不定的透明圆球召回至手掌之上,片刻之间已缩小至鸽蛋大小,圆圆溜溜、灵动无比。
乔延霖怔了一怔,这蓝袍男子看来约莫三四十岁,面白少须,一双眼睛明亮深邃,见着平平无奇,却好似无一不适之处。
蓝袍男子稍稍看了一眼手心之物,点了点头,旋即双手朝两侧微微一振,长袍飘飘间向乔延霖这处走来,行走之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潇洒自然。
走到离乔延霖数步开外,蓝袍男子拱了拱手,道:
“在下莘州修行人于持,见过道友,却是抱歉让道友久候了。不过此黑月湖水精,得之万分不易,在下枯守数日,今日终得功成,却也不枉此行了,道友且观之。”
说着将那手中鸽蛋大小的透明水球托至胸前,朝乔延霖递来。
淡淡月光洒下来,乔延霖定睛一看,其中水波荡漾,那银白小鱼若有似无,在其中游走不定,好似镜花水月一般不辩虚实,却正是那传说中的水精一物……
映水色不别,向月光还度。
虚中难见实,道是仙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