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映水度月光(1 / 2)
晨风和煦,心旷神怡。
河阴府城东门方才打开片刻,入城贩货、出门游商之人三三两两进出城门,随着日头高升,河阴府渐渐热闹起来。
“叮叮当当”的铜锣声响起,一队衙差快步朝东城门行来,有几人或是腰间挎着包囊、或是拎着木桶,道上行人纷纷让至两侧,好奇的看着自府衙走过来的这一行人。
衙差们个个面色严肃,神情中略带疲惫和愤怒之色,行至道旁告示栏前,一行衙差齐齐止步,其中有三两名差役越众而出,前头一人在木栏“刷刷”几下刷上两处浆糊,另两人自腰间包囊中各取出一张告示,手脚熟练的贴于两处浆糊之上,一者白纸黑字、另一者却是黄纸黑字。
当前一名衙差用力敲了一下手中巨大的官锣,发出“当”的一声震响,随后面向人群,大声喊道:
“府衙有令,采生之案已是判了,众位乡亲皆来看看吧。”
说完再不啰嗦,一行人列队去了别处。
道边行人顿时议论纷纷……
“采生一案方只两日,这便判了?”
“那可不是,近几年咱们河阴府下属各县,不见了多少男女老少,便是周边几处地方,也三天两头听说有人失踪。大伙都说是妖鬼作祟,谁知这班罪大恶极之人手段这般恶毒。要我说,判得好,早点弄死这帮驴日的才好哟。”
“就是就是,我可听说,城南富贵坊中那郑员外家小公子,前两年好端端的不见了,定是遭了他们毒手。”
……
“这位兄台,在下甫至河阴府城,敢问这采生一案有何内情,怎的大伙众所周知的样子?”
“这位外乡来的客人,我与你说啊、算了,且去看看告示便知。”
“同去、同去。”
只片刻间,那告示栏下便围了一圈人,可惜识字的没几个,皆是指指点点、议论不休的。
一个四十来岁、儒生打扮的男子现在人群前方,斜眼看着热闹的人群,一身长衫单薄破旧、面有菜色,却带着三分笑意,反复捋着颚下的山羊胡。
“兀那周秀才,莫要一副穷酸得意样,倒是与大伙念念,这告示上都写的啥。”人群中一上身赤裸、手上油迹斑斑的壮年屠夫朝那山羊胡儒生大声说道。
山羊胡儒生眉头突的一跳,耳根都红了,讪讪笑了笑,道:
“罗掌柜,诸位乡亲,在下且与大伙说啊,这白纸上写的乃是‘天平瑞年新岁,河阴首善之城,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不料百密一疏,邪道妖人……”
围观众人一脸迷茫,那壮年屠夫面露不耐,两只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吼道:
“周穷酸,休得在此拽文,说些大伙听得懂的。”
一众围观之人纷纷应是,那周秀才案子一缩,半转过身去,眯眼细细看了看榜上文书,思忖片刻,道:
“好叫诸位知晓,这文上的意思是说,前日夜间,府衙得到信报,于城西数十里外的山林中发现了一伙邪道妖人,经过一番仔细确认,正是数年来于我河阴一带掳人作孽的采生贼人。府衙公人力战近两个时辰,当场斩杀数十人,并抓获首恶之徒,自然,诸位捕快差人也有所损伤。”
说到此处,周秀才点了点头,既而言道:
“此番知府大人应对得法、众公人全力拼杀,终为我瓜州河阴府除一大害,善莫大焉,那为首的邪道于三日后在此东城门凌迟处死,到时候众位乡亲都来看看啊。嗯,善莫大焉,大快人心啊。”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感叹赞扬之声。
“如此这般变杀了,在下曾有听闻,这杀身之刑需得上班京中刑部复议才是啊。”
那周秀才轻哼两声,冷声说道:
“咳,这位兄台此言,对也不对,我朝刑律有言,‘凡采生折割人者,凌迟处死,财产断付死者之家。妻、子及同居家口虽不知情,并流二千里安置。为从者斩。’意思就是说,犯采生折割之罪者,只需证据确凿,主犯便是千刀万剐,其家人胁从也得遭殃,京中刑部允许地方便宜行事。”
“原是这般,多谢秀才解惑。”
“这回周穷酸说的对,要我说啊,千刀万剐也不解恨。”那赤身屠夫大声说道,“到时候大伙都去,捡了碎皮碎肉喂狗。”
“哈哈,就怕狗也不吃哦。”
众人嬉笑怒骂,半晌后方才渐渐平静,却有人回过神来,朝那周秀才问道:
“秀才公,劳您大驾,再给大伙念念,这黄纸上写的啥?”
周秀才面色严肃,似是仍对这伙邪道妖人所作所为义愤填膺,骤然闻得有人问话,缓过神来稍稍扫了扫儒袍两侧,慢行两步过去看向另外一张告示,众人皆是眼巴巴的看着,不敢多言。
只盏茶功夫,那周秀才便转过身来,道:
“此告乃是一纸悬赏,此番府衙打灭了这伙贼人,那处有不少人畜尸骨,已是尽皆烧了。另外却也救出了一些人,有伤重不治之人、也有些被抓去凌虐的女子,府衙或是放归、或是令家中有失踪人口的前来认尸领人。其中有两人却正是那日北市上的人面蛇,不知其家何在、不辩本来面目,如今贼人覆灭,府衙悬赏求贤,所若有能医治救人者,官府有重赏。”
这番众人却是沉默了,采生折割之事太过残忍,民间虽少有听闻,却也有所流传,然而,从未听闻有受害之人能救得活的。
当下众人叹声连连,皆言那人面蛇原身受苦太过,邪道妖人罪大恶极、活该千刀万剐。
一众百姓商旅感慨片刻,便也渐次散了,那周秀才捋着山羊胡,正欲厚颜去那赤身屠夫摊位处打个秋风,蓦然看见一个身穿银灰道袍的年轻人快步走上前来,将那黄榜齐齐揭下。
周秀才大吃一惊,颚下山羊胡也不小心拔下数根来,却也顾不得喊痛,当即万分激动奇道:
“当真有人敢揭榜?”
旋即朝城门守卫那处大喊一声:
“衙差何在,有高人揭榜啦。”
顿时,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皆停下脚步,朝告示栏这处看来,城门处几名守卫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分出两人,快步跑了过来。
那年轻道人大约二十多岁,头结阴阳髻、脚下十方履,身穿银灰道袍、隐现云纹,一脸淡然,略有风尘之色,正是那浮云谷中得了其师指点下山的乔延霖。
乔延霖下山已有数月,其师父、师兄指点的地界已去了一两处,只是或时机未至、或不堪大用。
幸而乔延霖也是个道心坚定的,深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一路闲游,从稍有急躁到渐渐沉淀,修为仍未突破,心境却似愈加澄澈了几分,不知不觉间竟到了这河阴府城,与其师杜长歌指点的那处水灵充沛之地已然不远了。
河阴府地处沙水之南,其中水道纵横、交通便利,乃是四方通衢之大城。
乔延霖长年于山中修行,难有见得此等凡世大城的机会,此番于此河阴府中已过得数日,稍微恢复有些疲累的精神,去了数月来奔波的风尘,发现这尘世之中确与山中大为不同,别有一番滋味。
这两日于市中听得那采生一案,于愤怒震惊之余,乔延霖亦隐隐品出其中有些异常,虽未曾见过那作恶及受害之人,但自几番人言情势之中,乔延霖认为此事非止普通江湖邪道所为那般简单,或有魔道修士作祟。
不过,此行当以破关为要,乔延霖之前已在道旁站了半天,本意并未准备掺乎其中。
此时见得府衙黄榜上语焉不详的话语,犹豫片刻之后,乔延霖心中一定,毅然上前揭了悬赏。
两名城门守卫快步跑了过来,见这年轻道人虽然年轻,在众人瞩目之下,却一脸平静、风姿出众,心中皆是暗赞了一声。
行至乔延霖身前数步,两人抱拳一礼,其中一人客气言道:
“河阴府差人王朝,见过这位法师,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万松山乔道人,当不得法师之称。在下下山游历,见此采生惨剧,心生不忍,贸然揭榜,不敢言必成,只于山中学得一二法门,勉力一试罢了。”
王朝二人相视一眼,道:
“法师谦虚了,且随我等府衙一行,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