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马蹄惊 水滔天(1 / 2)
青山不老人先老,绿水长流云不留。
金阳透过朝云,洒在蒹葭城关的城楼石墙间,青石红瓦染上片片红晕掩映于连绵不绝的群山之间,晨风拂过山岗,山上林木、当空云霞随风颤动,略带不舍的在跟离人挥手道别。
柳园一手牵马一手遮额,回首向来处遥遥望去,夹于两山之间的蓝关城门正缓缓打开,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下,偶有三三两两的商旅行人匆匆进出城关,而送别自己的友人却似乎仍于城楼高处久久伫立。
柳园蘧然转身上马,那马“嘶律律”一声长鸣,打了个响鼻,载着柳园朝北奔驰而去。
逾三年前,柳园于长山府通判任上时,正逢百般困扰、苦苦支撑之际,新皇即位后,短短期间内,朝政便面目一新。
柳园欲要大展一番拳脚,怎料尚未施展抱负,忽得家中来人报讯老母百年往生,柳园顿时如遭雷殛。
宦游数年,浏河家中双亲故人已有多时未见,不料再得消息时竟已天人永隔,心扉痛彻之下,柳园向新皇上奏回乡丁忧三载,朝廷许之。
数月前释服后,众人皆道柳园将得大用,不料经此数年沉淀自省,柳园倒是不急了,纵意山中流水、忘情湖上清风,其后更应了利州友人之约,于西南之地流连许久,如今才得赴京应旨。
蹄声哒哒,顺着山间官道行得十数里,忽有一群惊鸟自道旁林中直飞出来,那马顿时受了惊吓直朝林中一处山道跑去。
柳园心头莫名似针刺了一下,疼痛入骨,赶紧握牢手中缰绳,双手死死抱住马颈,山道狭小,两旁树枝花草不时扫在柳园头身之上。
幸得树林不大,不过片刻便已穿林而过到得一处草地,山道到此已至尽头,一条小径弯弯曲曲直通向草地深处,前方绿草萋萋、一眼望不到边,那马渐渐平静下来,低下头来一边啃食青草,一边缓缓向前,柳园暂时放下心头不安,下得马来四周环视。
转过一处小坡,蓦然见得有一女子在路边放羊,体态婀娜、身着土布麻衣,那羊群约莫有三五十只,俱是膘肥体壮,三三两两在此草地上吃草嬉戏,却隐隐环绕此名女子,并无一只走出草地。
那钻心之痛再次来袭,柳园不由捂胸弯腰,半晌方缓过神来,心下更觉诡异,近前数步细细一看那女子,蓬头垢面之下仍可看得出来其姿容不俗,此时正双眉微皱,面带愁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柳毅忍不住问道:
“这位姑娘,在下柳园有礼,敢问此处是何地方?姑娘有何苦楚,可有用得着在下之处?”
蓬头女子抬起头来,一缕异芒闪过,瞬息间眼神迷离斜斜看了柳园一眼,说道:
“此地唤做‘囹原’,却非是人间,先生如何到得此地?”
柳园闻言忆及诸般往事,不由脸色一变,心道莫非入了鬼蜮。
不过,柳园毕竟非是一般世俗庸人,片刻之间便冷静下来,略略拱手一礼说道:
“如此说来,姑娘定非凡人。在下所乘之马为山中群鸟所惊,莫名至此,不知姑娘可有教我?”
那女子微微看了看远处,不过凡马而已,当下面露疑色道:
“却不是妾身唤得先生来此,除了这片囹原妾身此时哪处都去不得。不过,天意使先生进得此处,妾身可是有救了,万望先生怜惜,就得妾身一命。”
话音未落,蓬头女子起身盈盈下拜,低首良久不起。
柳园双手虚扶,急声说道:
“姑娘快快请起,在下一介凡夫,不知如何可助姑娘?”
那女子闻言顿时低声抽泣起来,略略平复一番说道:
“实不相瞒,妾身乃是那云梦大泽中云梦君之幼女,奉父母之命昨年出降于浔水水伯为妻,那水伯桀骜不驯、放浪恣肆,与妾身多有争执,妾身劝之不听,其后更是变本加厉动辄打骂。妾身不堪忍受,告之于公婆,怎奈公婆溺爱小儿,竟劝妾身平和忍受。妾身自是难受这般屈辱,遂与亲随商议归返云梦娘家,不料行事不密走漏了风声,那浔水水伯打杀了诸位亲随侍从,将妾身囚禁于此不得片刻离开,如今已近半载了。”
柳园眉头紧皱,近些年接触的妖鬼奇事已有数桩,与于持的一番交往中也听得一些。
是以此时听得此女所言,柳园并未感到几分害怕,反倒于心下沉吟此女所言是真是假,须知妖魔最善蛊惑人心,若是不小心着了道,此时可无有护佑自己之人。
不过转念间又想到,两人如今尽在咫尺,若有差池,只怕自己已在瓮中了,柳园捋了捋数缕胡须,轻笑一声:
“姑娘,在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何助得了你?”
“那浔水水伯仅只赖得手中几样法宝罢了,修为本领皆是泛泛,不过,他那父亲乃是潇水之君,法力甚是精深,非等闲之辈可以降服。”蓬头女子回道,“因此,妾身只是想让先生帮忙传一讯息去往云梦大泽而已。”
“那云梦大泽方圆三千里,在下却往何处寻那云梦君去?”
蓬头女子闻得柳园话音似有松动之意,眼前一亮:
“这般倒是不难,先生去往云梦大泽之阳,松州洪泽县某处有一合抱大小的桃树,当地妇孺皆知。此树已长于彼处数百年,然其所结之实既小且涩,或干枯枝头、或零落成泥,无人食之。先生去得彼处树下,绕数三周后,摘下一枚桃实,去肉取核,轻击桃树三下,即有云梦水府之人前来接应。妾身于此地日日受苦、夜夜盼归,望先生大义援手、万勿推迟。”
语罢此女又朝柳园深深一福,眼中莹莹泫然欲泣,如海棠洒泪、香兰泣露。
柳园思忖半刻,言道:
“也罢,在下勉力为之,如若力有未逮,尚请姑娘宽宥。”
那女子顿时眉宇舒展,且悲且喜,言道:
“多谢先生,妾身感激不尽,大恩大德,必有后报。先生以此为凭,水府中人必无怀疑,即便事有不谐不得归乡,妾身亦是死也无怨。”
说着取下头上发簪,双手奉于柳园眼前。
柳园伸手接过略一观瞧,不过一普通银簪罢了,当下也不再犹豫将发簪往怀中细细藏了,拱了拱手,言道:
“在下不敢言之必成,定当力求不负所托。如此,姑娘善自珍重,在下便告辞了。”
柳园转身上马望来路而走,不过数息之间,回头看那女子之时,草地、女子和羊群尽皆不见。
顿时,柳园疑入梦中,当即探手入怀却发现银簪仍在,心头刺痛也已平复许多,不由哂笑一声:
“想我柳园年近四旬,少时思之不得,今日却遇上了话本中的狐女鬼仙之事了。”
囹原之上,那女子仍是蓬头垢面,神情之间却是转忧为喜,看了看周遭的羊群,喃喃自语道:
“你等叫我出不得这囹原,那尔等也休想离此一步。”
安远县,城南永济坊。
“于先生,今日亲自挑水啊?”石墙斑驳、占地却是不小的一处水井旁,十数人或站或蹲,正排队取水,一名快嘴妇人见得于持排在队尾,大声嬉笑打了招呼。
于持回以轻轻一笑,说道:
“苍伯今日有些不舒服,我就一个人来了。满婶,你也自己来挑水啊,满叔何处去了?”
“莫讲那个砍脑壳的,大清早就不晓得跑到哪里胡混去了。连下了两三天雨,屋里水缸是一滴水都冇得了,趁到现在莫下雨,老娘赶到来挑水回去。呶,你前头这些人都是差不多的,屋里头都冇水了。”那满婶快人快语,三言两语说道。
水井旁青石坪里,取水的、洗衣的,顿时言语纷纷。
“是的、是的,屋里点点水都莫得了,前头的稍微快点噶。”
“这几天雨下得有点不正常哦,怕是要发大水。”
“发大水还莫事,就是怕出蛟哦。”
“哪个说不是呢,井水都有点发黄,大伙赶快些,怕等下还要下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