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晓风报春知(1 / 2)
阴沉沉的乌云浮在半空,冬日的太阳掩在这厚厚的云层上方,犹如披了一层笨重的纱帘,散出灰蒙蒙的淡黄光晕。
再有十余日便是新年,邯都城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但是,行色匆匆的人个个面色沉静,不复往常的热闹景象,更不似迎接新年的样子,令初至京城之人诧异不已。
南城朱凤门口,三三两两进出城门的行人商贾匆匆而过,片刻不敢停留,偶有一两名外来过客拉住行人询问,却也少有驻足应声之人。
偶有一两人侥幸听得了数声,稍一注意城门口把守之人,过客们个个面色剧变、快步散了。
这两日把守城门的不是素日那五军都督府中人,而是清一色的禁军装束,面色冷漠、不怒自威,只在偶尔眼神瞥到正于城外送行道别的一行人时,脸上会露出一丝讶然来,却又在转瞬间收回眼神,默然肃立。
城门外约数十步的一处别亭,一道明朗的声音传出:
“游兄,伍兄,还有诸位远道赶来的兄弟,此次多亏诸位大义出手,那罗统领的家眷才得以顺利救出,不然,我等回城尚少不得一番拼杀。大恩不言谢,乐某此番却是欠了众位兄弟一命,日后江湖路远,若有需要乐某之处,一封信来,便是千里万里、刀山火海,在下定当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说话这名男子,年过三旬、身形挺拔,面色激昂中略带疲色,正是那河朔五友中的老大、乐飞鹏乐大侠。
此次京城有变,乐飞鹏星夜兼程入京,更广邀至交好友前来相助,如今事态平息,现下正在送别其中一路来京相助的江湖同道。
那被称作“游兄”的汉子,身高八尺有余,面色红润、须发张扬,听得乐飞鹏一番言语,他“哈哈”长笑数声,言道:
“乐兄言重了,游某行走江湖,讲的便是一个‘义’子字,你我众兄弟意气相投,说得甚么客气话。乐兄,公主殿下,还有宁家两位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游某与众兄弟这便告辞了,珍重。”
乐飞鹏与一旁的文萱、宁氏兄弟齐齐拱手言道“珍重”,目送那高大汉子一行远走而去。
沉默半晌,宁家老大转过身来,朝乐飞鹏和文萱两人说道:
“公主,大哥,我兄弟二人拜别了。大哥,可有文字口信要带给伯父伯母?”
乐飞鹏沉思片刻:
“无邪,无忧,此回朔州路程不近,你二人一路当心。再有数日我便也回去了,书信且不用了,两位兄弟同家父道一声平安即可。倒是铁义在京城养伤之事,得与其家中好生解释才是。另则,也代大哥给尊父母带好。”
“大哥,我等省得,你且安心就是。”宁无邪抱了抱拳,沉声应道。
旋即,把乐飞鹏稍稍拉开数步,低声说道:
“铁义兄弟那处,大哥可得多上心些才是,莫要有了媳妇忘了兄弟。”
话音未落,乐飞鹏一脚飞踢过去,宁无邪微微闪身躲过,摆了摆手,朝自家兄弟喊了一声,二人齐身抱拳一礼,径自走了。
“大哥,公主,我兄弟二人在朔州等着你们。”
声音高亢洪亮,随风飘荡,于此别亭中久久不绝。
乐飞鹏看着二人背影,微叹了一口气说道:
“公主,我们回城吧。”
文萱正有些怔怔,闻声回过神来,一双美目眨了两下,俏声言道:
“乐大哥,方才宁老大与你说了什么,你却要打他?”
乐飞鹏当即有些讪讪,不知如何分说,文萱却是皱了皱鼻子,哼声一笑说道:
“本公主知道你们说了什么,但是你不说,我也不说。”
言语间脚尖一转,出得亭中往城中走去。
乐飞鹏暗自纳闷的摸了摸头,见文萱没有停下的意思,紧紧跟上几步,灵光一闪朝文萱说道:
“公主,你今日头上这朵鲜花哪处采的,真漂亮哈。”
文萱停下脚步,转身说道:
“不告诉你,你猜。”
“啊,公主,你也知道,乐某粗人一个,这、这叫在下如何猜得到?”乐飞鹏面有难色,讷讷言道。
“嗯,既然你这般为难,本公主便告诉你罢。”文萱眨了眨眼睛,瞬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此花,乃是今晨春姨与我簪上的。”
皇宫花园,池边亭中。
那宫人迎春侧坐桌旁,神色戚戚,樱口微张,低声说道:
“奴家,本是非人……”
于持面色淡然,文安世与闫玄适才有所震惊,如今皆是目光炯炯看着迎春。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大辛末年,其时天下乱象已显、烽火渐起,然则前朝幽帝犹自不觉,外朝是奸佞馋臣充塞朝堂、阻塞言路,内宫则宠信妖妃武氏、惑乱后宫,更有邪道妖人现世、助纣为虐。
辛朝定都洛城,地处今日邯都东南约三百余里,沧河南岸。
一日,那昏君突发奇想,与朝中众臣下令,欲修一道运河,自洛城至南境琼林府,意在沟通南北、互通有无,加强朝廷掌控南境的力度,实则明眼人皆知,幽帝志不在此,无非是江南风物不同,那琼林府犹以奇花著称。
幽帝欲建运河连通南北,乃是在洛城一带玩腻了,欲与后宫妖妃南下赏玩罢了。
劳民伤财、不恤民力,短短五年时间,三千里运河纵横南北,即为今日北及沧河、南达丽州的洛林河。
某年冬尽之际,幽帝调集三万御林、一万宫廷宿卫,内外嫔妃臣僚数千人,大小船只千余艘,浩浩荡荡南下琼林。
北国飘雪,江南却仍是林木苍苍、山色锦绣,幽帝与那武妃着实享受了一番不同于北国风光的日子,尤其是琼林府各地的奇花异草、四时花木,别有万种风情,最得那武妃欢喜。
许是苍天有眼,见不得昏君妖妃继续祸乱大好河山,于琼林过得月余,此地处丽州的琼林府竟然连降大雪、冰封万里,惹得幽帝武妃心中大怒,命朝臣之官佐臣僚、丽州琼林数县百姓连夜除雪破冰,人人苦不堪言。
如此尤未罢休,一夜雪中,武妃酒醉后心血来潮,写下一阙诗令:明日游琼林,火速报春知,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翌日清晨,武妃酒醒之后见得前夜诗令,脸色数变,旋即命宫人前去园中查看。
宫人战战兢兢领命去了,片刻之后,喜出望外的回禀武妃,言武妃果然威风浩荡、如仙似神,金口玉言之下林木花草俱是知情识趣,此刻园中百花俱放、十里飘香。
武妃顿时志得意满,遂领宫人侍从前去园中观赏,果如此前宫人所言,园中群芳斗艳,一片江南春色。
行得半晌,忽有一处颜色暗淡,武妃近前一看,不知何花何木,余花尽开,此处却仍是枝干零落,只有些许黑灰色残根。
武妃当即火冒三丈,问道:
“此为何种花木,胆敢不从本宫之令?”
一众侍从宫人皆是唯唯诺诺,不敢作答。
盛怒之下,武妃唤来宫中御匠,查明此处花木名曰“七重楼”,又名“报春花”,此花一开便是春回大地、百花俱放,最是信守时令,民间百姓甚喜之,言其为百花之君。
武妃闻之,当即命宫中侍卫拔草锄地,直至地下数丈方止,而后纵火焚之,又下令天下官府百姓,见“七重楼”即除之,弃置荒野。
忆及此处,迎春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抽泣渐止,迎春微微扬起头来,视线茫然间掠过眼前三人:
“敢叫三位知晓,奴家,正是这报春花灵。”
于持三人面面相视,俱是良久无言。
在那昭王府中梅林之中,于持心中就有所猜测,然则毕竟无有交集,其花枝摇曳之间,灵机有些黯淡但并无血腥之气,也就并未继续留意,不料此妖竟是于持从未见过的花灵之属。
世间最多的便是水陆草木,然则草木修行,极为艰难,盖草木本身有灵无魂,即便感得天地灵气、日精月华,也难以入道修行,除非生在福地洞天、或有高人点化不可。
不过,草木之属也有其得天独厚的一面,便是寿元悠长,或是死而不僵,因此,只要得了机缘,便有漫长的岁月去修行。
只是,此位报春花灵看似无门无派、孑然一身,却不知是如何修行至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