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身似浮云心如絮(1 / 2)
春雷阵阵,和风徐徐。
早间尚且风和日丽,日头偏西时,竟下起绵绵细雨来,偶尔响起两声春雷,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常言道,春雨贵如油。于持亦是乡间小村长大的,深知黎民生计不易,若是误了农时,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于荒地里种出粮食来,这春雨便尤为重要了。
正旦清气、惊蛰春雷,生民珍而重之,于修行中人而言,亦是修为长进之良机。
然则,猛然间听得那赢道人消息,却比这响彻天际的春雷更入于持之耳。
近数十年来,大赵南北多地妖孽作乱、夷狄叩关,皆与这赤魂宗脱不了干系,前番那回雁关城倾倒,更是在于持眼皮之下发生的。
至于那赢道人,于持先后见过两回,其人行走坐卧之间,霸气无双,行事布局却又谋划深远,至今于持仍未明白其人所求为何。
于持本待有机再与道门高修了解一番,或是深入草原,亲自看看那燕然山所在。
不料这老龙王竟与那赢道人早有交集,却是以往两人未曾言及的。
“赤魂宗宗主赢无异,于某见过两回,然皆非本人,只一法身一幻身而已,其人道行高妙,修为高深莫测,远在于某之上。”于持心中沉吟,道。
老龙王哈哈一笑,道:
“于先生过谦了,那赢道人修行已近四百年,其人天资禀赋甚为出众,又性格坚韧、下得苦功,有那赤魂宗为依托,自是道行高深。而于先生入道不过数十年,如今修为境界,便是老夫也如见云雾一般,论修行之速、根基之深,却是老夫平生仅见。”
“道友过奖了,于某万不敢当。犹记初见那赢道人之时,于某不知天高地厚,竟欲与其法身做过一场,幸得未成,彼时相争,只怕如今,于某坟头草已三尺高了。”于持涩涩一笑,想起昔年往事,恍然如梦。
“却也未必,那赢道人入得五气多时,闭关参悟已有数十年,以期五气朝元,进而窥得上境,彼时与其法身一战,胜负或在两可之间。”老龙王略做思忖,犹豫间回道。
赤魂宗血神真经虽是魔道功法,但确是不可多得的修行正法之一,那赢道人天赋异禀,进境颇为顺畅。
于持听这老龙王言下之意,似与那赢道人非是初识,亦有过交手。
于持看着越下越大的春雨,摆了摆手,道:
“道友此言,却是说那赢道人已入朝元之境,却不知,道友与其相斗,胜败如何?”
姜从道朗声笑道:
“我等龙属修行法门,另有玄妙,自与人修不同。老夫与那赢道人相识多年,或真或假斗了非止一两回而已,此番赢道友出关,老夫与其斗争数日,却是不分胜负。”
于持心中暗暗吃惊。
龙属本就得天地眷顾,自有高妙道法,这老龙修行已近千载,修为深不可测,那赢道人竟能与这老龙王斗得不相上下,可见其人道行之深。
适才,这老龙王言那赢道人已然出关,于道门而言,只怕真正的大战就要来了。
心念转动数息,于持挥动衣袖,将双手背于身后,老神在在的说道:
“道友修为,于某深为佩服。以往数十年,那赢道人真身未现,便已闹出诸多风波来,此番出关,只怕东苍洲陆不得安宁了。敢问道友,东苍水族接下来如何行事?”
这老龙王深深的看了于持一眼,言语铿锵说道:
“近两百年前之道魔争锋,凡间道门、阴司神道皆受创不浅,我等水族牵扯甚少,由是得以保全。若是如今风波再起,老夫自当安守本分,两不相帮,于先生勿需担心水族会站到魔道一方。”
于持眉头轻轻一跳,这老龙王修为高深,于人情世故却也很是精熟。
当即哈哈一笑而过,于持继而问道:
“如此,于持便可放下大半心思了。道友与那赢道人相交多年,可知那魔道布局凡间、算计道门数十年,到底所求为何?”
姜从道闻言,将右手稍稍伸出,伸出,空中的雨水跌落掌心,瞬间混做一道细小飞瀑,这老龙王身手之上却依旧纤尘不染。
“说起此事,亦是老夫欲向于先生请教的。”老龙王看着飞流直下的水流,轻声说道。
“于某与那赢道人不过见得两次,如何探知其人叵测心思,道友此话,却是从何说起。”于持眉头微皱,沉吟之间应道。
老龙王转过身来,那飞瀑哗的一声跌落地面,渐起一朵水花,将不远处酣睡的黑犬惊了醒来。
于持挥了挥手,那小黑犬呜呜两声,又将头埋到了两只前爪之间。
老龙王双眼一睁,道:
“此番老夫与那赢道人一番争斗之后,也问其人意欲何为,那赤魂宗主避而不答,良久之后方才说道,于先生心思玲珑,或可猜中他的心思。”
于持缓缓起身踱步,于淅沥春雨中暗自思量。
奇人自有奇事,不知那赢道人话中却是何意。
前番浮云谷一会,其后于持万峰林闭关修持之时,其门中乔延霖赶来一见,告知道魔争锋诸般情势。道门一方揣测,赤魂等魔道宗门或已暗中勾连,欲压服道门,控制东苍膏腴腹地,以掌控修行资财,收得更多良资美才之弟子,进而壮大宗门、自身进得上境。
于此番结论,于持亦颇为认同,然于持心中思量,观魔道近年来作为,忆及与那赢道人晤见之时的只言片语,其人所思,恐怕非止这般简单。
数日前,浮云谷传讯,道是已寻得晨阳子道人之血脉后人,于持自是大喜过望,不日将赴浮云谷一叙。
此次浮云之行,与其门中长老等辈细细言之,待知晓更多道魔相争之详情,或可窥得魔道诸派真意。
只是此行之前,须得先去那黎水洞府走一趟,那黎水老龟若得知昔年老主人后人现身,定是无比欣慰。
又是一日清晨,热气腾腾中一碗米粉下肚,于持轻轻拍了拍肚子,朝柜上略有些老态的掌柜说道:
“卢掌柜,此番在家住的这些时日,多有叨扰掌柜这处,于某先行谢过了。”
一身得体长衫的掌柜闻言,出得柜台往于持这处走来,一边拱手一边说道:
“于先生说的哪里话,卢义只怕先生来得少了。听先生这般意思,莫非又要出门?”
口中这般说着,这掌柜的走到于持一侧凳子旁边,挨了半边屁股坐下。
这卢掌柜正是那黎水摆渡老艄公家的三郎,大名卢义,后来娶了这安远城陈家的娘子,于县中开了这处店面,安家落户已有三十来年了。
时光荏苒,于持也未曾料到,昔年黎水之上一番偶遇,竟有今日这般因果,当真是风云变换、世事无常。
当即,于持点了点头,笑道:
“要出一趟远门,不过这回,却是自昭阳码头启程,掌柜的那昭阳城中门店,如今依然红火吧?”
卢义摸了摸下巴,脸上似有追忆之色,片刻后缓过神来,道:
“多谢于先生挂记,如今尚好。眼下家中子侄后辈,多有在昭阳府各处县中开店的,走得远些的,已去得潭州地界了。此中一切根基,皆得于先生昔年所赐,小老儿阖家上下,没齿难忘。”
说罢,这卢掌柜站起身来,朝于持深深一揖。
于持亦感欣慰,将卢义虚扶起来,道:
“谋事在天,成事在人。若非掌柜的一家勤恳,此事难以成就,在下不过一道药引罢了。只是,子侄后辈行得那般远,安全可得无虞,这开店的本钱又从何而来?”
卢义捋着颌下灰白的胡须,爽朗一笑,道:
“这些年官府得力,地方还算太平,我等多依水路而行,路上倒也安稳。至于这本钱,却是大伙一起出资,先开店的帮那后开店的,如此这般,一点点的走得远了。”
这倒是个办法,于持脑中闪过一道念头,轻轻点了点头,会心一笑。
“于先生多年未去昭阳,黎水之上,近些年倒是出了一桩异事,这安远县中亦有所传闻。小老儿偶回昭阳探视兄长家人,彼处更是说得神乎其神,不知于先生可有听说?”
卢义脸上亦满是笑意,适才听闻于持此番自昭阳出发,心中念头转动,不由这般说道。
于持神情稍稍一顿,露出几分疑色,问道:
“于某不知,却是何事?”
这掌柜的故作高深一笑,道:
“黎水水路之所以这般安稳,听闻乃是出了一位好水神大人。近十几二十年,黎水常有旅人落水、小船倾覆之事,但每逢此时,水下便有巨大阴影现身,将落水之人救至安全所在。”
“初时,百姓尚有些害怕那巨物作恶,时日久了,昭阳城一带,乡邻商旅皆拜服这位水神大人。小老儿听闻,那救人的,乃是一只硕大的老龟,修行有成,如今昭阳城外码头不远处,便立了一座水神庙供奉这位大人,香火不绝,甚是灵验。”
卢义一口气把话说完,眼中略有几分向往之色,心道,若是在安远也能有一座水神庙就好了,异日也去拜拜,那水神是否真的管用。
看着眼前摇头晃脑的卢义,于持不禁想起了昔年乌篷船上那个少年,跃水而出、意气风发。
转眼已是数十年,于持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昭阳府众人传颂的水神,当是那黎水老龟了,这番相见,倒要好好问上一问,于持心中忖道。
山阴至宜州的山道上,草木萋萋,鸟鸣蝶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