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碧潭秋月清皎洁(2 / 2)
只见阵阵水汽升腾,两掌之间浮起一团白雾,不过数息,那片片桃叶便各自化作薄薄的一片,柔而坚韧,其色绿中泛黄,入目之处,叶片上粗细不匀的经络尽皆清晰无比。
于持嘴角含笑,满意的点了点头,朝数下两人说道:
“且稍待数日,这一路行来,于某心中多了些许体悟,待我细细思虑清楚,再来与两位分说。”
说完抱拳一礼,脚下不停,径向东厢房中行去,青丝披散、衣袍飘飞,说不出的写意自然。
“天有四极,地覆八荒,人居其中,大道煌煌。混沌初开,天清地朗,物兼五行,气分阴阳。精气化生,冥冥莽莽,身魂合一,清清朗朗。云浮青天,其气深藏,水流无极,其神自养……”
“……水无常势,故而不争,盖其不争,而天下莫能与之争,是以静水流深,如碧潭清明。人贵恒心,是以能长,夫唯长也,则魔种莫能侵其心,是以道心皎洁,如秋月无暇。”
……
东厢房书案之上,桃叶四处散落,于持长衫舞动、鬓发飞扬,眼神愈发清明澄净。一手轻轻托住衣袖,另一只手握住一杆银豪,如有龙蛇翻飞一般,如痴如狂的在桃叶之上书写不休。
光影变换,日夜轮转,闫玄及范河数人日日于厢房门外倾听,只闻得其中动静或急或缓,却未有休止之意。
不知过得几日,范河渐感不耐,闫玄亦担心于持心神不稳。
二人正稍感茫然,进退失据之时,蓦地闻得东厢之中传来于持一声长啸,旋即听得于持郎声笑道:
“万里寻道,卅载修行,至今终有所得矣……”
其时天色向晚,红霞漫天,安远这方天空之上,忽地狂风涌动,飘来一团遮天蔽日的乌云,瞬间遮住了斜阳晚霞。
顿时,安远城中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乌云深处电光四起、霹雳声声,狂风卷积着乌云弥天而至,俄而,一场暴雨倾盆泄下,入夜之时方才罢休。
雨过天青,月朗星稀,夏虫声声鸣叫不绝于耳。
闫宅院中暴雨痕迹未去,映得星辉点点,桃树摇曳着巨大的身躯,桃叶阴影倒映在地上光亮的青石板上,随着夜风翩然舞动,如一群天上仙子在银河星汉中凌波起舞一般。
东厢房书案之上,七八张写有字迹的奇异树叶随意散布其上,却不见于持身影。
稍稍转眼一看,房中靠墙一侧的床上,于持早已酣然入睡。
又过得三五日,这日艳阳高照、凉风习习,院中的桃树阴凉下,闫玄一手撑于石桌之上,另一只手中翻卷着一册书籍,眼睛半闭半睁间,有些困乏的看着手中书页,不时偏过头去,小心观瞧东厢动静。
范河却有些失了风度,双手背于身后,于院中来回走动。
咿呀一声门响,于持一身整齐、神采奕奕的走了出来,于院中扫视了一圈,笑道:
“二位都在,甚好,于某却是未成疯魔吧?”
闫玄抬起头来,须发颤动,难得的轻声言道:
“看你这般模样,却哪里是疯魔,倒有几分修炼有成的样子了。”
于持不由心中哑然失笑,难得这老夫子没有出言讥讽,倒显出几分发自内心的情绪来,当下略有酸意涌上心头。
闫玄见得于持默然不语,稍作停顿,将撑在桌上的手掌放下,往桌上数盘点心微微示意,道:
“眼下当是身体无恙吧,却过来用点茶水食物,如何?”
片刻之后,三人先后落座,略略用了些茶饭小食。
于持朝旁坐两人拱了拱手,道:
“在下行事不周,却让二位忧心了。特别是闫老夫子,这般折腾不眠不休,实是于持之过,多谢多谢。”
闫玄摇了摇头,道:
“你我之间无需多言,只要平安无事便好。不过,老夫倒有一事请教,前番那日风雨不休,当真与你怀中桃叶书有关?”
于持微微一怔,旋即笑道:
“天意难测,于持不敢妄议。听闻上古先贤造字之时,天雨粟,夜鬼哭,于持未有那般天大的本事,不过,这桃叶书,于某写就写了,既已书成,便是人间修行之物。”
闫玄闻言,捋动颌下长须,沉思半晌不语。
于持眉头微动,转过身来,朝范河问道:
“云川,你到安远,当有二十来年了吧?”
范河脸色一正,沉声应道:
“回先生的话,自那年洪水中先生将范河救起,随后居于安远闫老夫子处,至今已是是十九年有余了。昔年范河尚为懵懂少年,今时却为安远城中一薄有声名的大夫,其中诸般不易多赖二位先生助力,范河此生难以为报,但有吩咐,不论何时何地,范河纵百死而不悔。此生无有他求,但愿二位先生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闫玄须发飘扬,连连摇头。
于持亦摆了摆手,道:
“一切皆有缘法,云川太过纠于此间,难免结成心魔滋扰。这些年来,你做得很好,夫子这处,云川更比于某用心许多。”
说到此处,于持停了半刻,俄而正声说道:
“今日却有一桩事情,云川须得三思之后,答复于我。”
范河闻言振身而起,道:
“先生请讲,范河无不遵从行之。”
于持看了看范河,自袖中取出桃叶书,轻轻放于一旁桌上,眼中闪过丝丝异色,道:
“你跟随于我近二十年,常以弟子自居。实则一身本事与在下并无多大关系,医道一路多是夫子传之,心法武艺亦以玉露甘霖清心诀为根基,于某所教的,不过是些轻功云手之类的粗浅把式而已。”
“然则,云川亦有所知,世上不止江湖绿林,更有世外道魔修士、异类妖修之属等,于某亦在求道途中。世外道魔宗门无数,于某知者不多,然如今世外修行之人,多以引气之法入门,却与于某所修有所不同。这一册桃叶书,以闫老夫子所传之《玉露甘霖清心诀》和黎水洞府晨阳子道人的《东苍水脉行经图》二者为底,合以于某修行多年的修行体悟,草草书就,姑且名之《清心行脉图经》,此经取感气一法入道修行,异于如今道门大宗。”
于持心中踟蹰,停得数息,继续说道:
“若云川亦有意道途,于某今日便传你此经。”
范河闻言怔了半刻,旋即喜出望外,当下推金山倒玉柱,便欲跪倒在地,于持右手于空中轻轻一托,止住范河下拜之势,道:
“且细细思之,以云川之天资心智,异日有缘,未必不能拜入道门正宗,得成大道。于某一介散修,区区一卷桃叶书,只不过是粗浅入道法门而已,未必修得成高深道行。”
不知何时,闫玄已退出院中,不见身影。
范河膝下用力,却如何再也拜不下去,脸色略有惶急,朝于持大声说道;
“先生,范河盼这一日已有十九年了,成仙得道之事,本就虚无缥缈,范河只愿在先生门下受教,他日成败,范河自担之,万死不辞,恳请先生允准。”
说罢,范河泪流不止。
于持幽幽一叹,垂下右手,道:
“云川且起身罢,于某无门无派,便是拜师亦无这般讲究。”
范河腿间一松,却毫不犹豫,双膝下跪叩首三拜,院落中寂静无声,微风拂过墙头,桃树随风摇曳。
片刻之后,闫玄大袖飘飘,自门外大步行至桌旁坐下,道:
“云川,多年夙愿,今朝得偿,起身奉茶罢。”
范河闻言抬起头来,见得于持一脸从容,眼含深意的看着自己,当下吁了一口长气,慢慢站起身来,自桌上重新倒了一杯新茶,奉于于持跟前,恭敬说道:
“师尊,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