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普格拉（下）（2 / 2）
“本来是想自己画着玩的，但周日开车来的时候突然看见放在副驾驶座上的纸张了，想着反正今天是给孩子们放电影，顺便发给他们一人一张纸一支蜡笔涂涂画画，就当帮我试色了。”
“有没有可能把这种纸中的几张错发给其他班？”
“没有，我那天直接开着车来多功能楼上的第四节课，办公室都没去。”
糜烂的美术老师。我至少每天都按时到校。左佑愤愤不平。
“差不多踩着点到的教室，学生们也都在座位上坐好了。我交代了一下今天放电影，往八张大桌子上各发了六张纸和六支蜡笔，大家随意拿一纸一笔画画，上完课就交上来。因为不计成绩，所以自由发挥，也不用特意附上姓名。”
“看的什么电影？”左佑再次插嘴道。
“这也要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今天穿的什么颜色？”钱后疑惑。
“你今天穿的什么颜色关你那天上课什么事。”左佑一脸不解，“万一是你放的电影过于离谱导致有学生心生不满写小作文呢？”
钱后被哽得顿了一下，拿起茶杯抿一口顺顺嗓子，说道：“你这么能想象，何不猜猜看我放的啥？”
“幸福终点站？爱乐之城？”左佑举出几个自己学生时代课上放的电影。虽然没一部看到结尾过。
“大哥，我是美术老师。放的电影肯定是动画片啊。”钱后把范围缩小到动画电影的范畴。
“那就……千与千寻？天空之城？天气之子？”
“是动物电影。”
不知何时来到了益智类节目片场。
动物主题的动画电影吗？那就是偏3d或者有点年头的片子了吧。
“冰河世纪？狮子王？功夫熊猫？”
“是去年上映的电影。没有更多提示了，再猜不到我就公布正确答案。”
啊？去年？对电影这项娱乐活动的记忆还停留在数年以前的左佑愣住了。
“……喜羊羊大电影？”他没底气的给出了最后的答案。看钱后的笑容就知道没猜中。
“奇巧出租车听说过没？放的是这个。”
完全没听过。
左佑举手投降，表示自己不会再插嘴打断了。
“讲到哪儿来着？之后就没什么了啊。上完课我把当堂画作收上来，大家各回各家。直到今天我整理桌子的时候才想起这档子事儿，拿出来一看，才发现里面混着个长篇大作。”
当事人惨白的叙述就此结束。接下来就是通过进一步询问来挖出更多细节的环节了。
“虽然不会有人事前调包，但既然从你收上作业到你检查之间有这么几天的时间差的话，会不会有知道情况的学生故意来恶作剧偷一张纸写好了又塞回来？”
“我记得那天是把全部48张纸都发下去了的。十班学生也是48个人没错吧，数数名单就知道了。蜡笔我也是把48色的那一组发下去了，应该是恰好能用上。”
“你没有全部检查过这48张画纸的所有细节吧。光是想要看色彩效果的话，你的注意力也不会放在画了什么东西上，而是被写满字的那一张吸引过去了。”
如果是侦探小说的话，那么这一份小作文就有可能起到诱导注意力的作用，使当事人忽略对真正想要隐藏的画纸上的内容。
“这样一来，就有可能学生偷走了一张浅色蜡笔没画什么东西的一张作业，用黑色蜡笔完全覆盖其上的内容。字迹之所以如此潦草不清也是为了掩盖之前一位同学留下的画迹。”
不过这里可是现实。那会有人费这么大劲跟美术老师勾心斗角。
知道自己的记忆不够清晰，钱后从另一个角度否定这种假设：“……至少如果有人企图从我桌上的作业堆里抽出一张纸来，他应该就还不了原了。就算纸堆坍塌的响动没有惊动在办公室的其他老师或者当时办公室没人，我也会在之后回到工位的时候看出端倪。但事实上没有这种情况出现。所以我想没有学生来动作业。”
这倒也合理。左佑回想起她那张办公桌，张牙舞爪的，任何人想要从她桌上取走什么东西都得抖两抖。
这莫不是就是她独特的防盗手段？
不过对于事情经过的推理又回到了原点。前面不行，后面不行，那就只有在这堂看电影的美术课上，才有机会写下这篇文章。
“钱老师，你到底在好奇什么呢？是想知道写作文的是什么人，还是为什么要在课上写作文？”左佑确认道。
“嗯，非要二者择一的话，我好奇的是后者吧。”钱后歪头想了想，回答道：“就算真找到了这位同学，多半我也是正面来问他为什么要在我课上写作文。”
“如果无法找到这位同学，而我又能说出让你满意的理由。这能否满足你的好奇心。”
“这就看你想出来的理由的好坏咯。”钱后笑盈盈地看着左佑。
又是这样。
当正确解答并不客观存在，接纳与否全凭委托人的喜恶之时，对真相的探索就会被曲解为对委托人的迎合。
刚刚猜电影名字就是个例子。只要钱后不想要左佑猜到，全部否定即可。乃至公布正确答案的时候也可以胡编乱造。反正左佑不在场，她说其实没有看电影，带同学们去郊游了都行。
但反过来说，某种意义下，迎合的难度远远小于找到唯一的真相。
胡诌谁不会啊。
在这场鸿门宴上满足好奇宝宝的好奇心，免得她到下午还要纠缠自己跑到十班教室蹲人。这就是左佑此时的心机。
前面的插科打诨都是在拖时间，他已经想到一个完美的假说，就看钱后能否对此心服口服。
“好吧。那么首先我要说明的是，钱老师你找不到这篇文章是谁写的。因为完全可能存在一个第三者。他可以不属于十班，可以不属于我们学生，甚至可以不属于地球人。而这篇作文是他写的。”
左佑用一个类似脑筋急转弯的问题作为他论述的开头：“左老师你觉得体育课和美术课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一个在室外上课，一个在室内上课？”钱后回答。
现在话语权在左佑手里，无论钱后是怎么回答的，他要说的都是同一句话：
“不对。是点名机制。
“体育课会点名，男女体育委员会分别跑过来跟我汇报，男/女生应到多少人实到多少人，而美术课则不会。你匆匆忙忙来到美术教室，看见学生们坐齐了便开始上课。但没有人告诉你，是否少一位学生，更甚，是否多了一位学生。
“我假设一个神秘人x，就混在他们之中。而你并未察觉，在学生们的欢呼声中说出今天看电影并分发纸笔。他暗中窃喜，发誓要用自己蚯蚓爬的字体，促成一篇谁都看不懂的作文，搅得你好奇爆棚，寝食难安。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一个班学生里混进来一个陌生人，他们为什么会不在意。对此，我有如下几点解释：
“第一、班级内部发生了什么，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他们也不会告诉一个副科老师。如果是班级内部能够消化的事，恐怕都不会有人来给我这个代理的代理班主任打小报告；
“第二、虽然我捏造了一个神秘人x，但他和这个班的学生并不一定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证明你无法在十班找到他。比如双胞胎诡计，周日某家的哥哥突发有事来不了，就让弟弟代上半天课。当然这种前提下又会冒出许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但我在此处举这个具体例子单就只为证明学生们为何无异常，不会深入讨论；
“第三、你之前说过：‘当时的条件并不满足学生们补其他科的作业‘。除了在看电影，投屏和音响发出的光影声音有干扰的效果，还有另一种更加关键的因素阻止学生补作业——那就是为了放电影，教室拉着窗帘，漆黑一片。
“就算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学生平均坐在八张桌子上。但既然是美术教室里的大桌子，那学生们应该是围坐才对。这么一来，一旦开始放电影，他们就会调换座位——至少学生们不会蠢到背对投屏光听声音看电影吧。同时，桌子处在教室边缘的学生们也会把自己的椅子挪到一个更好观影的角度。这时候学生的座位顺序肯定已经被打乱，一片昏暗中，你也无法分辨是否多了人或者少了人。
“其次，看电影的课堂上不会太注重纪律。学生想要出教室上厕所也不必举手打报告，直接悄悄开门出去即可。那么，就有可能中途混进来一个陌生人，坐在角落。就算有学生注意到了，也只会觉得是一个进来白嫖电影的人，不会太过警觉。而这个人，就有可能是x。”
最后，左佑对他这一阶段的论述作出总结：“综上所述，在这堂漏洞百出的课上，拥有外人作案的充分可能，再去纠结这篇作文是谁写的，效率过低甚至竹篮打水一场空。”
“啪啪啪。”钱后鼓起掌来，看来是满意。“不错的假说，为了和你十班学生撇清关系不择手段。看你信心满满的样子，为什么这位x要在放着电影的美术课上摸黑写下一篇谁都看不懂的作文，你应该也有头绪了吧。”
“提前说在前面，如果我说这篇作文完全没有意义，就是写着玩的，你是无法认同的对吧。”
“没错。存在即合理，有果必有因。即便是表面上全无意义的举动，在潜意识方面也许会有另一种解读。”
我从哪里给你去找不存在学生的潜意识啊。左佑暗自吐槽，试探说道：“如果这位学生就是为了达成你的要求，通过写小作文的方式来试色呢？”
“还是那个问题，如果单纯为了试色，没必要写出这么一篇看起来像是字的文章。”
果然这种程度的结论还是无法敷衍她。
左佑确实对此有一个很确实的想法。从时间顺序上来讲，听到钱后说这件事发生在周日的第四节课，他就十分自然的得到了这个假想。而等到跟她讨论完之后，左佑才想出了如何让她从十班学生身上挪开目光。
他知道，这个猜想十分强力。只要从他嘴里说出来，钱后不得不认同。
但与此同时，一旦他把这个想法说出口，就会有人受伤。
强力的理由总是如此。挥舞菱角锐利的破片，又如何才能保证不伤己呢？
“如果这位学生是不想上接下来的体育课，趁这个胡写乱画的机会写出一道求雨符呢？”下定决心，左佑开口说道。
像字又不是字，是字又不是读得懂的字——那就是符咒。
如果有因为体育课被取消而哭天喊地以至于在食堂碰见也要上前询问的学生在。那么反过来，也会有学生因为想到在惬意的电影时光之后还有一门体育课，不想去上课而画符求雨。
哪怕是左佑，在学生时代听说这周要在体育课上测长跑的时候，也会在前一天晚上于阳台做祷雨仪式。更何况是周日调休后补课，上一节课还在看电影的学生呢。
尽管深知没有一门课程能让所有人满意，但从身为体育老师的他口中说出有学生不想上体育课而写下的这篇有字天书，还是会感到一阵乏力。
钱后看着左佑深沉的表情，朱唇微启，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这张纸也没什么用了吧，我待会还给你。”
“就留在你手上了。万一有新发现呢。”
我自己都做出这个结论了，还指望我会在这上面多下功夫吗。
不过左佑还是把它折好放入口袋，就当是顺手帮她处理垃圾了。
服务员在此刻端来最后一道菜：“您好，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
在二人进行讨论的期间，服务员也在上菜。不过为了不打断叙述，没有多加说明。
钱后左佑两人所坐的桌子不大，桌面上满满当当。
除开之前提过的两道凉菜，还有地三鲜、芥末虾球、小炒肉和宫保鸡丁。
还行，虽然对于两个人能否吃完这点还抱有疑惑……而且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宫保鸡丁、小炒肉、芥末虾球、地三鲜、青椒皮蛋、蕨根粉。
……我汉堡呢？
不对，我烤鸭呢？
“来烤鸭店就一定要点烤鸭吗？那我看你进进出出学校这么多次，怎么没拿个状元回来？”看左佑的眼神不善，钱后也不甘示弱：“你这什么眼神。委屈？你委屈我还委屈呢。你有考虑过一周要吃两次烤鸭的我的感受吗？本来体重就已经在危险的地方徘徊了。”
“你不是有一张烤鸭打折券吗？”左佑反问。
“这不是还有一个月有效期吗，下次我再带朋友来用。而且这种券都是消费陷阱，为了增加回头客粘性的。你用券吃完一份烤鸭，又送你一张。看似捞到打折是你赚了，但商家怎么会亏呢，用这部分减少的利润换来固定的客源和……”钱后滔滔不绝地给无知的左佑科普促销小知识。
每个人自然有每个人的表达方式可言，对左佑来说，则只有认命低头吃完这一餐，再称赞钱后没有陷入消费陷阱很好给你点赞这一条路可选。
之后的午饭乏善可陈。走出餐馆之后，天空虽然依旧阴沉，但至少没有在下雨。看了一下时间还早，左佑拒绝钱后的好意，以走路消食为理由，打算一个人走一截路到地铁站坐地铁回学校。钱后也没强行邀请，提溜着打包好的饭菜在餐厅门口跟他道别离开。
坐自动扶梯下行的路上，他再次掏出那篇作文，眯眼盯着背后四个歪歪扭扭的字母出神。
虽然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解释前面的鬼画符，但他也避重就轻地逃避了对这部分内容的猜测。毕竟无论它代表了什么，都无法满足钱后的好奇。
kpgl究竟是什么呢？
总不能聊了两万字，答案就在标题上写着的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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