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2）

“你找到了有人黑入论坛删帖的痕迹？”

“不是，这方面没有任何痕迹。”

倒不是契辰刻意故弄玄虚，只是他习惯了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的被动对话，当他主导对话时语句到了嘴边却冒不出去，偏要留出长长的气口期待对方说点什么催促他继续说下去。而冉峻昕本着尊重的礼貌，耐心不插嘴地在电话那头静静等候。

“校方要求删帖，后台应该会有论坛的运营管理登陆进行操作的记录，但没有。”

“校方没有必要找人黑自己的论坛，利用身份施压运营处理就可以了，既然没有记录那就是说不是校方删的帖。”

“是。”

“先静观其变吧。”

周到细致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从那些人的角度来看，越快平息事件波澜越好，言论四起引起越多人关注就会增加更多不可控因素。

只不过现实的事态发展已经不是删帖就能停止的，《中文系女生之死》的作者因为反复受到阻挠而愈加亢奋，转战校内各专业群，将文章以文字、文档、图片多形式发送。寝室里已经熟睡的同学被摇醒起来围观，传播范围比起之前还要更广，不在同一校区的、代课老师、甚至是毕业多年的校友。

一夜噩梦，混沌又无法脱身的泥泞，意识反馈如同回音无法和自我同步，高频无措的尖叫声让人耳鸣，最后一切即将戛然而止，令人难受的焦灼与悬浮，悲切，定格的时间。

醒来时冉峻昕浑身是汗，心里说不出的恐惧，好像刚刚经历的梦境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时刻。

新的一天并不一定是新的开始，打开通讯软件，无数浮动的小红点，那些被置顶的群因为不断有人发言而快速上移到顶端，又被其他群挤下来，交替往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因为不知道在何处窥探的眼睛，冉峻昕不敢贸然有所行动，她和契辰都暂时被虚无束缚不得动弹。然而一时间几乎校园的所有角落所有学生都在谈论她，谈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那些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不仅并不小声，还尖锐如噪音。

“听说了吗，她是因为失恋自杀的。”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被跟踪狂纠缠。”

“不对不对，是因为父母对她的男朋友不满。”

整件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出现，就已经被盖了一层又一层糖霜般的冰雪，直到完全看不见本来面目。自杀假象已经根深蒂固，连知道这不是真相的人都极少，只有凶手、冉峻昕、契辰、言芙和言克。

“不是的！”走神的冉峻昕下意识地自言自语。

还有那个女生自己，她知道她不是自杀的，而是谋杀。她死了没有人为她主持公道，在活人的口中以另一种方式再死一次，如今再还要被文字和他人的言语淹死。

晚上，同学来查寝了，这次大家相见无言，沉默的空气里是不必说的叹息。

“原来，改成每天查寝是因为这个。”

在室友说完这句话后，再没有人说一句话。那是一个冉峻昕有所耳闻，偶然遇见过几次但不熟悉的，甚至现在回忆起来已经模糊的人，她的声音在脑海里都被扭曲成各种样子。对于冉峻昕身边的同学来说，很多都还从没有真正接触过死亡，又或许从未这么近。死亡是那么大的一件事，又是那么轻的一瞬间。

冉峻昕仍然记得十年前那个深夜，常年不着家的父母回来了，直到深夜凌晨家里都灯火通明，外婆挺直后背坐在电话旁的椅子上，双手撑着拐杖，任何人劝都不听，就那样端坐着等了一个晚上。直到那通电话后，一夜都没有沾过椅背的外婆，瘫倒在椅子里。

这一整天冉峻昕都在刻意地回避相关信息，此刻在黑暗中即便头埋在毯子里也逃无可逃，一束模糊的光还是在她床头亮了起来。

论坛上几乎一整页都是关于她的帖子，“八一八中文系女生的背景”、“女神的作业展示”、“高岭之花图书馆自习合集”……看着屏幕，冉峻昕觉得眼花到看不清字的笔画，反而是看到了一个个人一张张嘴奋力张合，唾沫横飞。

即使冉峻昕关掉手机，那些呱噪犹在耳畔，此起彼伏。

从枕头底下拿出平板，冉峻昕看着昨天梳理线索链条的页面，在笔记里，那个女生被她用“乙”来替代。冉峻昕听过她的名字却不清楚是哪几个字，而那些帖子里，谈话中，她的名字从未出现过，奇怪的是这所有一切又全都是源自她，围绕着她的，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叫出她的名字。“那个女生”、“她”、“中文系女神”都是她，但不是她。所有人在堆砌一个形象，用言语去定义。

后背一阵虫爬般的燥热，冉峻昕的双颊发烫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忽如其来的想法让她像是做了错事被抓现行那样难堪：

是不是因为她向来爱好悬疑故事，所以才会对“乙”身上的谜团充满好奇。

没有被卷进这个局里的话她还会不会如此劳神费力地跟进。

如果她也正在用自己的想法去试图复原或者描绘故事，那她的潜意识里是不是也像那些吸血鬼一样并不在意“乙”到底是谁。

她真的在意“乙”的遭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