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类第一平台（1 / 1）

娜娃只能挑能说的部分说。她告诉汉娜的内容非常有限。

至于哪些部分不能说，虽然没有明文规定，现在似乎更无人束缚着她，但她就是知道——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分寸感常驻在心，从她七岁开始，她的人生就很清晰地被划成了能说的和不能说的两部分，泾渭分明。

娜娃从来不写任何笔记或者日记，这似乎也是约定俗成的一个规定，她的所有感情和记忆都封闭在自己体内。

但她常常梦见它们。十分清晰，惊涛骇浪拍打着基地的混凝土平台的场景犹如镜头慢放，悄无声息。梦里永远晴空万里，第一平台上穿着灰白色迷彩服的海空军矫健的身影穿梭往来、人声鼎沸——这里是生命气息最后的舶湾。多年后娜娃回忆起梦中的场景，还是会觉得怀念：人类知道的越少，希望越多。

迎接实习生的教官慷慨激昂地介绍着人类第一平台的重要意义：自核武时代落幕，全人类达成协定，将足以能摧毁地球的高能粒子炮集中于此，以对抗各地（主要是地表局部的战乱纷争、维护世界和平。上界和各大政治派系在此均有驻军，但粒子炮的使用必须经过严格的安理会审议。

“为什么他们同意集中管理而不自立门户？”

“因为他们掌握不了核心技术。”教官回答，“无论你们来自哪个培养团体，你们都很清楚你们的实际资助人是谁——人类科学的未来掌握在慢见党（绿旗的一个公开名称的分支团体手上，他们也是唯一能接触外星高精尖科技的那一撮人。科学家们不屑于玩门阀派系斗争，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政治理想。虽然在我看来，他们大多很幼稚。”说罢他刻意地啐了一口。“好啦！年轻的女士们先生们，政治斡旋距离你们还太远，当务之急是学习技术！你们实习期的表现将最终决定你们是否能留任，或者卷铺盖滚蛋。”

“这是一个正义之师吗？”一个少女实习生天真地感叹。

“别傻了，”来自星链少年班的一个男孩嗤之以鼻，“这里混杂着许多派别，你见过哪头母狮捕猎之后能独吞猎物的？”

“你才别傻了！她可能都没见过狮子！”

男孩子们哈哈大笑，少女羞赧地将胸前培养团体的标记遮挡起来——她来自银河运输舰队，是目前人类最偏远的团体分支。

娜娃始终远离喧嚣，她善于观察，很快她就发现十余人的实习小团体分裂成了四个——以星链少年为中心的五人，其中三个很可能都是红旗背景；三个各自领域顶尖的天才少年，不抱团，但常在一起闲聊；另有四个年纪相仿的女生如影随形，其中稍大一点的那个有讨好其他人的倾向，因为她最不聪明；还有两个调皮捣蛋的小伙子一到晚上就消失不见，从侧翼偷了架小穿梭艇跑去窥探其他大洋上的分平台——高能粒子炮的全球打击是网状覆盖的。

娜娃和汉娜步行至一个吧台暂坐，酒保向她们推荐波尔多酒——这是当地的特产，由人造大麦酿造，一股子工业酒精味儿，必须加入提纯剂才能勾兑出清香。汉娜把一杯酒端到鼻子前闻了闻，皱着眉头递给娜娃，娜娃摆了摆手：“我闻不到味道，我嗅觉失灵了。”

“啥？”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嗅觉。”

“这样你也能去第一平台服役吗？”

“是的，”娜娃耸耸肩，“我也很好奇，他们从未检查过我的嗅觉。只考察了视觉和听觉。其实我算是一个残疾人。”

“这比瞎子和聋子要好得多，”汉娜打趣道，“至少如果有人要把我烤了，你能第一时间听到我呼救，而不是闻到肉香味儿才来救我。”

娜娃想笑，但她控制住了：这孩子怎能想到这样的比喻？她比我想象中的易感性和接受度高很多！

外面热辣的狂风席卷着荒野。她们走入一片人造树林，这里豢养着小动物，有些是温室里的花朵，另一些是当地沙漠中捡来的狄龙、火儿兔和沙丘鼠。对于这些土著来说，现在反而是一种无家可归的状态。娜娃想象着它们贴着球形玻璃望向家园的无奈，尽管那家园对其他动物来说是地狱。她不忍心看这些活动受限、还要被迫展览供人参观的小东西，但她的耳朵里总响着它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生命对于个体来说毫无意义。”

汉娜盯着战栗着说出这话的姐姐，忽然感到一阵心酸：她一定经历了太多苦难，让她的精神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摧残，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绝望的想法！

娜娃即刻察觉到了汉娜的想法，她眼里闪过一丝悲哀：这仅仅是一个真相，可无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会理解。她知道的太少了！

这两姊妹就这样抱着互相同情的心态，内心轻偎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