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家庭聚会（1 / 1）

娜娃出狱后，只和全家人聚会过一次，那是在她大弟弟婚后居住的城市，阿廖莎号召全体儿女过来会见他们毫无印象的姐姐。甘西城是地表16区的一座卫星城，这里常年干旱少雨，沙化严重。狂风吹来大地的沙砾刮在建筑物的球形挡风玻璃上，形成一阵阵灰白色的烟雾。挡风玻璃内有许多棕榈树，假树居多，但这并不妨碍树下穿着清凉的人来一杯波尔多酒。

大弟弟阿尔法和他的太太颇有阿廖莎的作风，他们穿着崭新的礼服，彰显着新星律师们的尊荣，恨不得把名片印在脸上。他们预定的餐厅是城里有名的“指尖上的快乐”——一座凭空建造的环形空中花园，用外星人传授的粒子悬浮技术，人行其中丝毫不必担心一脚踩空掉下去，但为了心理暗示，他们还是修筑了一条玻璃栈道。阿廖莎特意穿了一双红色的牛角鞋——这双鞋娜娃见过，她来参加火箭班毕业典礼的时候也穿过。

只一面之缘，娜娃就不太喜欢阿尔法：他太能说了。一路上阿尔法滔滔不绝，不停地捋着下巴上刻意打理过的一撮黄色的胡须，把母亲及其他手足当成乡巴佬，介绍着各种“不为人知的个中缘由”，譬如甘西城市长的政治丑闻、假棕榈树的品类、最赚钱的官司种类等等，并且每个话题的结尾都要轻蔑地总结一番：它们虽有诸多秘密，但我已洞察一切。二弟贝塔和三弟伽马年纪相仿，是两个和长兄截然相反的闷棍子，一个进了电子科技公司一个在考医师执照。贝塔一头褐色卷毛，深度近视，讲话还有点结巴，阿廖莎一听他准备发言就十分不耐烦，让他“快说或者快别说了”。伽马平易近人，憨笑时露出一副龅牙，用汉娜的话说“像个呆子”。阿廖莎过去看起来是不怎么在意男孩，给他们起名都十分敷衍，娜娃猜想如果她再有一个弟弟的话，应该会叫德尔塔。

除了汉娜，娜娃的另外两个妹妹一个26岁一个21岁，她们都在环卫公司工作。与娜娃和汉娜不同，这两姊妹头发是浅色的，满脸雀斑。汉娜说她俩从小就混在一处，排挤她。“这也很正常，她俩是同一个爹。”汉娜满不在乎地嚼着口香糖。

即使在上个世纪，阿廖莎这样的家庭也算人丁兴旺。娜娃不知道她为何一口气生那么多孩子，其间还掺杂着两段失败的婚姻。在阿廖莎跟自己一样年纪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但娜娃很恐惧孩子，当聚会上阿廖莎问她准备以后生几个孩子的时候，她惊恐地回答说：“我不会生孩子。”引得所有人哄堂大笑。

“你是不会，还是不想？还是不能？”阿尔法打趣地问。他的太太在旁边突然爆发出大笑。另外两个妹妹叽叽喳喳地在一旁开始谈论自己的男友，贝塔和伽马仿佛人形背景一般躲在门外抽烟，汉娜一不小心打翻了一块蛋糕，阿廖莎又开始骂骂咧咧。这景象真是糟透了。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娜娃心想。

觥筹交错间，空气里突然开始出现潮湿的味道，夏季暴雨前隐形的微电流开始在鼻尖噼啪作响，门外躲闪的两个汉子匆匆溜了回来，紧跟着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雨点砸粒子场的声音。

房间里刹那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聆听着这场暴雨的开端。

“所以，”阿廖莎的声音突然划破沉闷传来，“你打算找个什么工作？”

这把娜娃给问懵了。

“也许……这十年里你在里面……也学了些什么？”阿廖莎结结巴巴地嘀咕，“不是说监狱里都会让学做一些基础技术工作，比如安装……什么的？”

大家都好奇地保持着沉默，期待听见娜娃的回答。

一股巨大的浪潮险些将娜娃掀翻——奥利奥查这头庞然巨物以这样的方式突然被外界撞见，令她始料未及。她的胳膊开始颤抖，紧咬牙关，内心在斗争。

大家都有点害怕起来。阿廖莎深知自己捅了马蜂窝，赶紧开始打圆场：“我觉得这里的蛋黄酱很好吃！可以再来一份吗？啊？阿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