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狱(1 / 1)
娜娃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被释放了。
监狱甚至不让她带走身上的任何一片布料,把阿廖莎打了个猝不及防。
“没有人通知我要带衣服来啊!你们这样是什么意思,连衣服也不让穿吗?”阿廖莎冲着狱警怒吼,但没有人回应她。看着局促地缩成一团的女儿,最后她妥协道:“好吧,那至少告诉我这附近哪儿有卖衣服的?”
母亲的粗鲁态度让娜娃感到震惊和不适。奥利奥查是绿旗执掌的地区,这里的狱警大多是科学家。最后娜娃穿着阿廖莎脱下来的一条内裤和一件变了形的长卫衣坐上了“天梯”,外套和长裤没有给她。母亲虽刻意掩饰却不停地瞟向她和她裸露的双腿,是一路上所有注视她的目光中最扎眼的。
“看看你,”阿廖莎说,“你都长成大人了。但是你太瘦了!你的腿也不直。”
娜娃心里第二次震惊:自她19岁入狱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像打量牲口一样评论自己的外貌。
她望着眼前这个臃肿沧桑的女人,记忆中的母亲亦无处安放。
她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往外界的环境——太空巨幕下的人类伟大建筑就像一块脆弱的白色积木,里面穿梭着蝼蚁。一切都使她新奇。
阿廖莎的孩子们工作后都搬了出去,只有最小的女儿汉娜目前还和她住在一起。汉娜对娜娃非常陌生,毕竟娜娃被捕的时候她才刚出生。但她们长得却挺像,都有一双黑眸和一头乌黑的秀发。某天吃饭的时候,正值叛逆期的汉娜来了一句:“你为什么坐牢?”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阿廖莎一巴掌打掉了她手中的汤匙:“告诉过你不要问!”汉娜气得站了起来,屁股直接掀翻了凳子:“神经病吧你!”“怎么跟你妈说话呢!”阿廖莎声音也提高了八度,望着比自己高半头的汉娜,转而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真是白生养你们了!一个不如一个!我这辈子造了什么孽?赶紧给我滚出去吧!”说罢变戏法似地老泪纵横起来。
汉娜赌气摔门而去,娜娃畏畏缩缩地躲进房间,这时又听见阿廖莎在厨房里指桑骂槐地哭号:“全都是白眼狼啊,连个碗都不知道帮我洗!”
娜娃从始至终就不太认同自己的母亲。她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父亲(人工选种受孕在当时的外星工程项目基地十分流行,享受多段短暂的恋爱关系和在最佳生育年龄孕育人类精英的后代二者并行不悖,七岁就入选了火箭计划,从此寄宿在另一个半球,与家人相隔万里。阿廖莎曾一直以她为荣,直到后来她莫名其妙被逮捕,现在又无缘无故被放回来,用一个十年的光阴击碎了阿廖莎的美梦。对此阿廖莎深感愤怒,但这愤怒无处诉说——她原本以为娜娃的释放是某种讯号,结果却连个像样的解释都没有。就这样把一个关了十年的废物丢还给社会,她还能干什么呢?
但有时候,阿廖莎又会展现出温情的一面。她会主动给娜娃收拾衣物,送来牛奶和水果,让娜娃陪她一起翻看最初的合影,回忆她第一次做母亲时的无限憧憬。娜娃察觉到阿廖莎想要讨好自己,这令她非常难堪,于是故意选择回避。
这天阿廖莎带娜娃去善后中心探望中风多年的外婆。地表世界的风光非常吸引娜娃,哪怕是小时候常去的公园,也给她耳目一新的感觉。她得重新认识一草一木,尤爱昆虫和鸟鸣,但她惧怕和人接触。只要有人路过,她就立即背过脸去。
“妈妈,娜娃回来了。”
娜娃凝视着那一副被皮包裹着的人类骨架,感受不到丝毫生气。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令她感到陌生,就像母亲家的卧室一样,充满了阴影。唯一的亮色反倒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妹妹。娜娃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角,看着阿廖莎和医生攀谈时还不忘卖弄风情,感到阵阵反胃。忽然间她想起童年的某个早春,那时天和现在一样冷,她已经过世的外公有一天做了她最爱吃的煎饼,据说是一次少有的成功,兴奋得他不顾自己的哮喘病,气喘吁吁地冒雨给她送到了寄宿学园,虽然阿廖莎得知后在电子屏上骂了一整天,可他俩还是咯咯笑着躲在后院把煎饼吃了个一干二净。
娜娃属于这个世界的热泪一下子涌满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