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与行客与旅人(二)(1 / 2)
十个小时前,封七衡还未感到时间能如放映机一样浓缩了整部人生。
视线中的铁血高达在无限化小,如窃窃私语般的机械扭动声脱离了现实的边境,黑暗最终成为了所有感官的代替。
封七衡醒了过来,在深渊之底。
浑身剧烈的疼痛像拿把凿子撬开他的扇骨,无边无序的痛感犹如连绵不绝的潮水,最后升级到神经,意识中只留下痛楚堆砌的麻木。上一次让他品味痛苦还是在拔牙的时候,充斥口鼻的消毒水味以及看不见脸但仍能从眼睛折射美貌的牙医将手套放入口中的丁晴味儿催到他想呕吐,但恶感还未消退,便又让他产生了牙医等同恶魔的认知,尤其是女牙医,更是恶魔中的出类拔萃。
但如果再让封七衡做次选择,他可能还会走进那间牙医诊所,哪怕那是人间地狱,哪怕那是恶魔,但只有一瞬的错觉也好,在那一刻她美得像是天使一样……
“什么天使?”
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得他呼吸都暂停了,他刚在脑中徘徊的地狱啊恶魔啊都在这时憋了回去,跳动的炽热心脏提醒他这里并不是死亡的边境,他仍旧活着。没有冥河和看门狗,事情毫无改变的指向了他依旧活在人间炼狱中的事实。
那声孱弱的问话快速结束了,封七衡仔细想了想才明白那是尼德霍格的声音,温度从头顶上方传来,宛如一只从空跌落摔断四肢还依旧虚弱的喵喵叫的小猫。
虚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一样。
尼德霍格的一条胳膊搭在他的胸口,温度在此便消失了,冰冷无骨的给封七衡一种章鱼脚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尼德霍格?小尼?小格?”封七衡带着颤音。
他惊慌失措的拍着尼德霍格的手臂,挣扎着起身,却感到腹部一阵刺痛,等到完全适应这股疼痛后他目光指向了尼德霍格的位置。
他呆滞住了,双膝磨在尖锐的石面上,一只手抓住温顺无力的手臂,佝偻着身体僵硬的如同挣扎的石像。
失明了?封七衡阖上眼努力湿润着发酸的眼球,再一次睁开,令人绝望的黑暗仿佛永恒。
不对,封七衡摇摇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袋里赶走。既然能看见是黑暗那就说明自己的眼睛还没有问题,相对于光明产生的黑暗同样能证明自己的处境。举个例子来讲就是水下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那里不是空洞的虚无,只是因为光线被阻挡或是散射才导致出现的黑暗。同样,这个理论可以移就到目前所处的状况中,阳光照射的角度是一个方面,更关键的还是从树根下见到的深不可测,超越光照极限的深度同样是早就黑暗产生的有利因素。
不过应该还有一个原因……封七衡感受着侵入骨髓的寒冷,漂浮如游鱼的冰雾同样起到了阻挡和折射的作用……
这里叫什么来着……太、太虚之境!封七衡脑子中蓦地炸响,迸出这个名字。来源自混沌无边的名字赋予这里更多的神秘感。
封七衡强忍住腹部的割裂感顺着那条柔弱无骨的手臂找到了她,手刚一触摸到她时便被粘稠的液体附着,浓郁的血腥味在冰雾中淡化了几分,可还是钻入鼻腔宣告她的伤势。
骤消的温度让封七衡着急起来,他明白这代表什么,失衡的体温加上大量的失血,下一刻就是死亡独行了。
尼德霍格的身上不着寸缕,墨色的鳞甲被封七衡从她的身上拂去,强烈的冲击下已不再完整,指甲般大小或者更小如粉尘的鳞甲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锐利,粗糙的犹如饱经风霜的枯树。裸露而出的肌肤上遍布着犬牙交错的伤口,封七衡颤抖地将手指拂过尼德霍格的身体上空半厘米,他不敢动作太大,在模糊的记忆和光线中他好像看到了嶙峋的峭壁,这些伤口也无疑是擦过外突的锐石造成的。每一次掠过带来的触感都好像转换为视觉让他亲眼目睹那副惨状,手指放在鼻下,终于能感受到微弱的鼻息,封七衡将深吸的一口气吐出,能确定尼德霍格现在还活着确实算得上诸多坏事中的一件好事,只不过这里太暗了,没有任何光亮也就看不出她受伤的程度,也没准见识到的会是个血人。
手机早于封七衡摔落地面,像被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一样不断下沉,最后落在昏暗无边的海底摔个粉碎。
他有点心疼这个刚买用来与过去做告别的手机。机身被摔成几截遗落在几米外,惨遭“分尸”的状态来看想必也做不了光源了。
耳中听见吧嗒异响,封七衡警觉起来,他看向所处不远的地方,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明灭的灯光在远处招摇,恍如深海鮟鱇鱼一样的丑陋面孔在灯光后印出,一动不动的“观察”着他们。
封七衡感到自己的手掌心又干涩又湿润,相悖的感觉令他不舒服,扶住尼德霍格的手加上力量,怎么说也不能将她弃之不顾。
“深渊里也有生物吗?是鮟鱇鱼的亲戚……嗯?好像有点不一样。”
封七衡突然松弛下来,伸着脖子仔细打量着那个明灭的灯光,随即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将手中的手机残骸抛了出去,落在地面上用几声连续的响动打破了此时的寂静。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不要动也不要说话。”封七衡也不管尼德霍格能不能听见,小心地将她的手臂放在胸口上。
封七衡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腹部的不适站起身,一步步地靠近了那团灯光。让他感觉奇怪的是对方毫无反应的程度,看起来像个死物一样,哪怕突然的声音也不能撩动“它”一根神经。
最主要的,还是在明灭灯光后黯淡的面孔,乍一看会很恐怖,可封七衡持续盯了一分钟却觉得异常熟悉,恐怖消除了,剩下的就是纯理智的判断。
他和那张“鮟鱇鱼”来了个极其亲密的对视,明灭的灯光夹在中间将他们的脸部轮廓照的硬冷,这一幕的阴戾黑暗与他看过的黑道教父基调相同,只不过一个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另一个则是烧得焦黑的机器人。
封七衡凑近才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在断崖上随同落下的潘多拉果真落在地上,只不过不知为何变得焦黑。
明灭的灯光来源于潘多拉的核心机体处,一个保护措施严密的圆形开口放在胸前,可能是这种武器工艺级别的巧技和背部下落的方法才让灯光幸免于难。
这具诺莫级潘多拉丧失了大部分行动机能,零件七零八落的爆开,借由光线可以看到四周遗落的零部件。
“很显然已经报废了。不过我不介意当一回废品回收站员工。”
封七衡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一个近乎完整的潘多拉机械体,除却肢体相连的焊接工艺外,它的主体机构宛如一体,类似榫卯的方式将数块合金分毫不差的契合在一起,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连接点。哪怕在封七衡这个作为敌人的眼中来看都是超越武器范畴的工艺品,不得不佩服匠人的鬼斧神工和灌注在其中的精神。
前胸甲板倒了,横切的割口暴露在外,闪烁的光芒如萤火一样点缀其中,封七衡突然觉得他在进行一场手术,病人由倒地的潘多拉担任,而自己则是主刀旁心猿意马的护士。主刀的医生宣告了病人的死亡,精准的手术刀犹如艺术般在空中划出精妙的曲线,同时也如庖丁解牛割开它胸腹处的缝合点,在不明显的光线下展布它的“内脏”。
封七衡感到惊讶,他的手从潘多拉冰冷的机体上缓缓落下,由此才确认了一点。从视线上来看机体上满是焦痕,并且伴有粗糙的截面,可亲手拂上才知道现实和想象的出入。潘多拉机体上全部的伤口、断痕、碎裂是由武器造成的,换而言之,在它的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因为撞击而出现的损伤,每一次触摸这些损伤都宛如冲荡的画面开始追影,大开大合的攻势和邃密地如同手术刀般的切割方法结合成相悖的但又自如的破坏,这些进攻手段自然是要比机体的防御手段高明不少,卸掉潘多拉的盔甲后不伤及其他结构的攻击只在刀锋间挑开它的核心。
不过仍旧让封七衡这个外行百思得不得其解的还有很多,首先蹦出的就是超越常识认知的金属框架和大面积灼烧的焦黑的能量。
热能射线?
封七衡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过射线是点状的,由点到面还需要同样复制的贯穿损伤才能做到,很明显地在机体上并没有类似的损伤。
不过自己也不是机器学家,想研讨理工类问题等逃出深渊再细聊也不是问题,最关键一点是,真的还能逃出去吗?
封七衡砸落潘多拉内置线管的同时叹了口气,杳冥之上是一片幽暗恍惚,坠落到这个看不见底的深渊后遭遇的结果也可想而知。
照明灯直接连接到潘多拉的视觉传导系统中,可古怪的一点是封七衡并没有找到电源,当他将机械眼从线管中拔掉后只剩下光秃秃的一个照明灯在他手中闪烁,仔细看去,在其中好像有着类似石头一样的物体,而这就是光源。
他闭上了眼睛。
当光源在尼德霍格身上照拂的时间内封七衡都感到一阵气血上涌,最终在完整的一次检查后他才将自己的眼睛闭上。
事情终于朝向封七衡最不愿想象的结果开始发展。大量的失血将她裹上一层“糖浆”,一条手臂看上去已经骨折,胸腹处的皮肤炸开,像拿着一把钝刀在上面作画,而两条腿则显出割伤、烧伤、擦伤等难以辨别清楚的伤口,最令他不能呼吸的还是坠落后刺穿脚踝的锐石,在照明下可怖残忍的令他眼晕。
唯一还算干净的就只有脸了,毕竟脸上大部分的血迹在下落中悉数擦在了封七衡的衣服上,可仍有两条血迹从额流过眼睛滑到下颚,恍如血泪一样。
心跳缓慢却沉闷,呼吸声只有凑近才能听到。此刻的尼德霍格像是童话中的睡美人那样沉静,瑰丽的龙角和龙尾却给她添上别样的风情……
接下来该怎么办,封七衡是毫无头绪。他们穿过连接现世和隐世的“门”而来,同样回去也需要“门”才行,只是现在这荒郊野外的,别说是门了,连一幢像样的建筑物都没有,自己难道还能硬造出个门来吗?
前后左右都是黑暗,封七衡举起灯照了照,方向感在此全失,既定的东南西北成为了束缚认知的笑话。
“尼德霍格应该对这里有了解,反正一直呆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新的发展,又没有路过的卡门来打来保护孩子们的梦想。与其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倒不如朝着一个方向走下去,这样哪怕知道走的路是错的也只要调头就好。”
不过为难的还有重伤的尼德霍格,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纵然是想走上错误的道路也是奢望。从第一步看整个计划就已经破产了,封七衡没有余力带着昏迷不醒的尼德霍格走出这里,即使走出去了,没有医疗设备和救治手段的情况下,尼德霍格也会因为失血死亡。他深吸一口气,腹部的疼痛还在加剧。
肋骨断了?
封七衡摇摇头,不管怎么说都要以最严重的情况来判断,盲目的乐观会让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什么,掌握了什么信息,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保持清醒的头脑。自己一直是这么生活过来的,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最坏的情况无非就是等死,可这几天自己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跟打魂斗罗一样,既然最坏的情况已经尝试过了,其他伴随死亡来临的附赠品又有什么好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