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如果风暴拉我入海,请让我溺死在幻想里(三)(1 / 2)
“好痛……”声音带着浓郁的哀愁。
“好痛苦……”又一道声音紧随其后。
“你在哪里……”此起彼伏的哀鸣如潮涌。
“伊恩……莱索伽。”撕心裂肺的哀鸣后它喊出那个名字。
封七衡感觉自己要被这片哀痛的悲鸣淹没。他无意识低俯下身想要听的更清楚,却陡然间愣住了,他忽的感觉心脏和声音产生共鸣,一种名叫“哀伤”的情绪弥漫在胸口,转化为泪水夺眶而出。
诶?这是怎么回事?我没想流泪啊!我也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人……可为什么我的胸口会这么痛?伊恩莱索伽?是ianlesoga的译名吗?你们又是谁?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封七衡没有机械之心,可非人的眼睛却流不出泪,一半的脸上挂着宗教祭司才能涂抹的图案,另一半则是因为郁结的心脏而露出人类脆弱的一面。
“伊恩莱索伽?”封七衡看着尼德霍格的目光中有些空洞,另一只不受管辖的义眼在眼眶中不断转动。
尼德霍格倪了他一眼,表情凝重的说道:“吾相信您能听到一些秘语……但事发突然,吾想还是关注眼前事为紧。”
她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对于坠入米德加尔特的天降之物她未感受到客观的生命反应,可在荒野上散开的龙类的盲感却反馈她一些奇怪的气息。无疑她是有些自责的,可更多的是对于龙类尊严被践踏而饱尝的耻辱。作为与尤克特拉希尔共存的尼德霍格本应是坐上高位的孤独的龙王,以绝对的理智和那份她都不曾察觉的傲慢睥睨众神,在绝望的蚕食下没有哪位神祇敢于直面她——除了奥丁——那个敢向命运挥剑的疯子。
在她的王座上除了奥丁与之连镳并驾外,唯一悬于头顶的那柄达摩克利斯称谓——命运!可现在竟然有人在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闯入王的宫殿,并欲图大逆不道地爬上王座摘下那顶权位的王冠!这是不能令她容忍的。
这无疑是种僭越。尼德霍格的双目中像是蕴含着能将天地斩裂的利剑,她骄傲地站在隆起的米德加尔特上,身子挺得笔直,狂躁的气浪裹挟着她的长发如波涌,震耳的雷鸣随着暴风逼近,可天上是无垠的黑,流云早已被戳开一个大洞,何来的雷声呢?
跳荡的滚石闯入封七衡的视界,他抬头向上看去,隆起的基岩化为了犬牙的山峰处在岌岌可危的边缘,不整齐的断痕在岩体上溃裂,繁复意外的绘成一幅蛛网的图案。
轰然炸响的雷声在僵滞的封七衡耳畔奏响,冲击波敲断了它们仅有的连接点,在气浪的带动下它们被吹向高空。
封七衡干涩的眼睛充斥着恐惧,那些冲击波的高度有限,滚石化为了陨石重新落了下来!它们错落有致的出现在尼德霍格的头顶,雷鸣如浩荡的行军曲,逐渐奔向高潮。
他铆足了力气对尼德霍格大喊,让她离开那块是非之地,龟裂的大地上本就透着一股死相,你还好死不死的站在中心,魄力令人尊敬可也得是活下来的情况了。
可他的声音很快便被吞没进无休无止的风浪中,陨石闯进了暴风层,被吹的混乱无序的滚石像密集的雨点撞击在陨石上,这令它们一点点被削磨,露出被深埋的可憎的锐器。
他们无处可逃,黑暗的阴影将岩石笼罩的像一个大型墓场,而他们大概要葬在一起了,用陨石做成合葬的墓碑。
轰——
飞沙走石在沉闷的轰鸣后如约而至,眼前的景象变得混乱,尘烟滚滚将尼德霍格的身躯掩埋。封七衡的口中灌了风,他艰难咽下那团暴躁的空气。迸溅的碎石擦过他的身体,暗红的血液从身体各处渗出,尖锐的痛感却只是震撼来临的前奏。
恐惧逐渐变弱最终被震撼替代,阵风吹散的沙尘内,尼德霍格矗立在群岩之中,就像一个赌上权位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王。尼德霍格看上去颇为嗜血,猩红的龙瞳、滴血的手臂、
狰狞的身躯,破军之势宛如和厉鬼定下契约!
封七衡心底萌生出一种和“龙王”对视的颤栗,在他眼前的尼德霍格似乎全身上下都披着燃烬灵魂的冷焰,宛如恶鬼缠身。那双在黑暗中仍旧醒目的龙瞳收了回去,封七衡感觉最后一眼看向了他,像在抽空的躯壳中填进灵魂,他重新清醒过来。
他不可忽略那被深深凿进地表的乱石,原本它们是堪比小型陨石的组成物,现在却被分裂成冒着青烟的个体。尼德霍格用她的左手打落了下坠的陨石,未用龙类的姿态,还是以人类的面貌将超越其几个量级的陨石撕裂,所承受的代价也仅仅只是在人类纤弱的身体上留下几道血痕。爆炸的冲击被有效遏制在拱起的群岩中,尼德霍格考虑的很周到,绝对的理智哪怕在王的暴怒中依旧占据主导,唯有少量的碎石能从群岩当中突围,可哪怕在过程中有了动能损耗,也依旧能轻松划开封七衡的静脉和皮肤组织。
小型旋风被扼杀在尼德霍格的脚下,那些散乱的碎石完美充当了远程武器,她不能就这么冲上去,那很无谋并且自负,哪怕是对于一个走投无路的野兽,王也会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摸清它的手段,更何况是一个处心积虑想拉她下王座的逆臣呢?
她震起球般大小的碎石,一记凌空抽射!疾掠的破空声传出尖啸,随后,像是投入汪洋中的小石子般慢慢沉寂。每到这个时候封七衡就感受到尼德霍格和自己的天壤之别,什么相信啊陪伴啊都化为遥不可及的泡影,他依旧是个普通人,哪怕有人跟他说“你的命里藏着真龙”,他也觉得这是保险公司的新话术。
他毫无长处,一点的伤害都可能要了他的命,渗出的鲜血证明他没有铜墙铁壁的身体,也许还会抱着伤口嚎啕大哭。尼德霍格跟他不一样,她拥有非人的身体素质,手握千钧力贯倒山,受了伤缠个蝴蝶结绷带就没事啦,甚至如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她都不可能会受伤。他一直能做的也只是待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将一件件事情处理好,用一种带刀侍卫看君主傻儿子的冷酷说“您放心一切交给我处理”,否则凭他这种初出茅庐的新人,过场动画还没结束便会暴毙在新手村。
自己什么时候爱做梦了呢?光凭尼德霍格的一句“与神同行”就骄傲的认为自己也能走在斩杀魔王的主线上了?醒醒吧怂货!你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每个降临的危机都是最终关卡的难度,大难临头的还不是夹起尾巴躲在别人后面?虽然尼德霍格很仗义,一句话就跟着你闯荡深渊,还屡次把命托付给你,可人家图什么啊!图你貌不出众丢到人堆都一扫而过?还是图你毕业即失业家底没半个子儿?亦或是嘴比手快净整幺蛾子?人立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义”字!那么踩着老爹肩膀上位的自己的“义”又在哪里?混不下去可不是说存个档退出就可以结束的,搭命总是必须的,你不想搭自己的命就要用别人的命来搭,谁的?尼德霍格的呗!
你想找老爹还存在的证明?可以!但别跟别人有牵扯,让别人搭命给你以为在玩魂斗罗啊!你说你对真人rpg有了兴趣,想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当然可以!但不能畏畏缩缩的躲在别人的后面,因为害怕就一辈子呆在新手村,这可不算是冒险。自己的命自己来负责,谁也不欠谁的,不然自己就赶紧卷铺盖滚蛋继续那个狗屎般的人生。
他跌坐在微凉的大地上,满目的震惊中是尼德霍格愈发清晰的背影。女孩挡在他和大革的中间,噬人的气息仿佛独自面对着千军万马。封七衡的目光颤了一下,他看到缠在尼德霍格右手上的蝴蝶结绷带,它被小心的呵护在身侧,哪怕陨石坠地和暴风吹袭也不曾让它蒙尘,好像世界都毁灭了她也会守护这条不值一提的蝴蝶结绷带。
封七衡的心脏发出咚咚咚的巨响,血液都涌向了大脑,冰凉的四肢渐渐发震发麻,身体则因为心脏的震动而止不住颤抖……不对!是整个地表都震动了起来,唯有巨人的心脏才能和大地产生共鸣。震源来自地下!
封七衡手脚并用的支撑住自己不稳固的身形,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第一反应则是大革能量传导产生的地震,在中国古代民间传说中也叫“鳌鱼翻身”。
地动山摇,目之所及都在颤抖。他忽的愣住了,不知是否看错,目光中的尼德霍格全不为其所动,猩红龙瞳牢牢锁定在大革透明玻璃罩后的水溶液中,固执的像一头死死盯住斗袍的蛮牛。他循着那双目光看去,原本纯净的溶液中产生了许多密集的气泡,菱形的栅口后是摇晃的银丝,交错匝迭的构成一个个诡异的生物。
显然这场地震和大革的变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没过多久封七衡从颤动的画面中看到了一个个恍如生命的怪物,它们瘦骨嶙峋单由切分的神经系统和躯干骨构成,骨关节未被链接,桡骨拼合的镂空隙处是发光的银色的神经丝状物。
它们被囚禁在大革的容器中,银丝组成了空洞的头部,那只是一个空壳,不完全闭合的脑外部被一些淡灰色的细小颗粒撬开,里面空洞如常,没有颅骨和大脑,充斥在其中的反而是那些比海蝉还要渺小的颗粒。它们主动地钻入空旷的脑内,像微生细菌一样漂游再由一根根无序的银丝贯穿大脑和躯干,像在批量培育无数个身体一样。如果抛开非人的面貌,它们很像橱窗后连在一起的剪纸人。
震动的频率和威力愈发惊悚,可想而知正下方的能量运动是多么狂躁。摇晃的岩体如摆钟,封七衡极力走的小心且谨慎,但往往多数时候却是身不由己,他尽力避开不安定的岩壁跑向空旷处,可那些受到地震波影响的岩层总在无法预料的地方崩坏,地表像条嘶嘶吐芯的蛇吞噬每个足迹。从地表崩裂处可以看到深不见底的幽邃,他每一步都走得胆颤心惊,但失控的平衡感让他像行走在通往天国的独木桥上。
他终于跌倒在尼德霍格脚边,瑟缩着身子看向身后蔓延的斗折蛇行的裂变。这哪里还有初见的米德加尔特的样子,这根本就是雕塑展览馆里美学大师的心血来潮!他们像偶然爬上大理石的虫子,绵绵不绝的山崩地裂令他们惊慌,不知道为什么无数的裂痕涌向他们,因为作为虫子根本看不见超越理解的凿子和锤子!
到底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他意图从大革的水溶液中读出什么,但那些空洞如躯壳的银丝从那些栅口后消失了!在哪里?在哪里?封七衡毛骨悚然,刚刚的逃命让他的目光离开了大革一段时间,也只是这一段时间,大革内部就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沸腾的气泡像鱼群朝着更上层洄游,齿轮咬合的惊涛骇浪遮掩岩石的崩裂。大革规律的发生颤抖,从透明罩外可以看到莫名的黑色物质一下下冲刷大革的内壁,仿佛一个大型锻压装置强击在大革的底座上。
活跃的气泡、震鸣的强击,在齿轮咬合的异响中封七衡被拽到空中,卷起的尘沙弥漫在他的脸上。他睁不开眼,汹涌的风浪卷起他的裤脚,若有若无的松木味经过稀释溜过他的鼻尖。